第143章 厂公从良政观(十二)

谢嫣起身淡淡一笑:“灵嫣要哭鼻子, 也是去正君跟前哭, 怎会无缘无故前来劳烦千岁公?千岁公还需侍奉母皇, 灵嫣断然不敢贸然叨扰。”

她神色清寡如水,不远不近立在丹陛下, 殿中香雾绕身蒸腾缭绕, 窗外雨水轻打芭蕉, 一身雪青色袍服被光晕洗得格外缥缈模糊。

姬赢眉心微不可察轻跳数下,他凝视谢嫣伫立于金兽香炉前的宽硕背影,搁下笔轻叩桌案静心凝思。

道理虽如她所言, 他与她本非亲故, 往日朝堂之上亦是争锋相对,可如今他们命数互相交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须放下成见,寻些法子早日回归正身。

姬赢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如若付灵嫣行事有功,念在他们这段时日交心的情分上,他亦会慷慨留她一命, 只待江山易主, 废去付灵嫣爵位, 便替她在边陲之地置办一处宅院,供她安度余生。

他自问此举足够诚心诚意,从最初的杀她灭口, 妥协至愿放她一条生路。这种宽恕于姬赢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他在朝华殿亦听说承元帝近日龙体多有抱恙,承元帝暴躁易怒,稍遇不顺心琐事,必定要在乾坤殿大发雷霆。

姬赢方从凤君正殿调入乾坤殿时,年少不通帝王脾性,偶尔几次正巧撞上她震怒之际,前去汇禀课业。

他搁置书法策论已有数年,执笔起来手腕使不上力气,写出来的字绵软无力,毫无风骨可言。

承元帝命总管取出棍棒,对准他手腕抽打,直至腕下沁出几缕刺目血痕才罢手喘着粗气流着泪呵斥:“朕大发慈悲将你的奴籍调回乾坤殿,姬赢你怎能这般不求上进,终日浑浑噩噩度日?你可知,在你这个年纪,你兄长已是独当一面的太子?”

他早就受惯这些罪,可现今顶着他壳子的乃是九皇女付灵嫣,付灵嫣从小娇生惯养,如遇承元帝心血来潮发难,何曾抵挡得了那些杖责羞辱。

纵然心中百般不愿护着她,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切不能随意揭过,万一付灵嫣这傻瓜经不住承元帝羞辱,亦连累他只得困在她身子内一生。

姬赢岿然不动坐在贵妃榻中道:“陛下每每身子不利索,就极爱寻人撒气,若九殿下能推辞,切勿去乾坤殿触陛下的霉头。”

阅遍系统面板上的剧情介绍,谢嫣对承元帝此人大致有了几分了解。

这样一个以铁血手段肃清朝堂,不惜委身权臣、机关算尽,也要争夺帝位的无情女帝,必不会是个兵不血刃的纯善女子。

付如曦年近五十,久居高位甚久,于朝政上也渐渐倦怠。

当年付承元施与她的阴霾与恨意,经过三十多年的洗刷漂洗,也未消退分毫。

她流连花丛甚久,自付承元自尽而死后,比起求得一人心这种诓骗无知少女的话,承元帝实则更享受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醉仙台承宠的男妃男宠,或多或少与付承元有几分神似,就连她专宠多年的宦官姬赢,亦不可避免如此。

承元帝于床笫之上极为放得开,被她折腾到两日都下不了床榻的男宠,不在少数。

姬赢身为深受付如曦宠幸的司礼太监,定然也吃过她不少苦头,才说得出如今这番劝阻言语。

凭他的才学,成为文官中的中流砥柱并非难事,只因无故入宫,才被迫为年纪大到足以做他娘的承元帝所禁锢。

谢嫣恍然回忆起与他初见时,无意踩碎的那方玉势,转过身端详他沉着脸色,她说不上是怒火更旺,还是同情之意更浓,遂半弯嘴角讽刺道:“千岁公这具身子不易,若由着正在气头上的母皇作弄折磨,还不知要伤到什么地步……”

谢嫣亲眼瞥见,姬赢生生捏断手里竹管狼毫。

竹管断成齐整两截,他一手丢开手里断笔,掌心压着桌案上摊开的奏折,毓秀指节青白而僵硬,姬赢扬首面无表情道:“上一个不知死活说出这话的,骨渣都已不剩一抹。”

他眼下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一旦“意图不轨”擅自动用重萃宫中的人,只会被护主心切的李德保及时捉住,送到她跟前听审。

他只要顶着付灵嫣的相貌日日晨昏定省,训斥威胁之言无非都是隔靴搔痒,在重萃宫里起不到半点作用。

宿在他这身体里,尽管名声不堪入耳,却也因此隔绝掉诸多麻烦。

宫中男妃、大小事宜皆由姬赢一手拣择置操办,多年下来,便也令他养出爱替人做主的臭习惯。

姬赢仰仗尊贵身份,越俎代庖执意插手朝华殿后殿男侍杂事,以绝他这不着调妄想,谢嫣也戳他痛脚一并回敬。

怒气渐渐平息,谢嫣正欲顺着他的意思,赔个不是道句失言,姬赢蓦地抬起清冷桀骜的眼睛,冷冽又不失女子柔媚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瞧了个遍,嘴角慢慢勾起一丝不屑弧度:

“还有什么话,是九殿下不敢说出口的?”

姬赢处理完政事清闲下来,窗外天色已暗,雨水滴滴答答敲打台阶树叶,伶仃寂寥声响听在耳中又是一番别样风景。

宫中诸人皆知他们二人之间多有不睦嫌隙,姬赢若再不趁早起轿回宫,少不得会引旁人猜忌。

他净手洗去双手残留墨香,慢条斯理从怀里取过一方丝帕,擦干手上水珠。

谢嫣催促他尽快回去,姬赢堪堪停在隔扇处,纤细身影若有似无投至素色窗纱上,他反复叮嘱:“定要牢记本座的话,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别去乾坤殿。”

谢嫣点头算是牢牢记下:“九千岁已再三提点数遍,朝华殿的嬷嬷也没九千岁这般细致唠叨。”

他嘴角微微一滞:“你不愿听,本座还懒得同你多费口舌。”

送走这位难伺候又爱使小性子的主子,又用下完晚膳,谢嫣闲来无事,便卧在榻上信手翻来本志异杂谈打发时间,将将看了三页,又觉身上黏腻得很。

她这六日以来,纵然屡屡劝说自己,可临到宽去中衣的关头,谢嫣还是未狠得下心劝服自己,用姬赢这具男人的躯体沐浴洗漱。

身子不是自己的也就罢了,下面还多出根不该有的玩意儿,此事不论放在谁头上,皆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幸而附身在姬赢身上的,是饱经风霜阅过此物的谢嫣,若换成寻常未出阁少女,窥见此物后只怕早已羞愤自尽。

谢嫣六日不曾沐浴,加之今日生了点汗珠,身上有些微的痒意,思量带着这一身汗垢,左右晚上也睡不安生,她盯着下腹半晌,终是横心命李德保备好温泉浴水。

承元帝不管得到些什么好贡品,当先赏赐的定是重萃宫。

重萃宫陈设尤其奢丽,处处堆满承元帝赐给姬赢的珍宝,放眼望去,多宝格上的玉石古玩琳琅满目,潋滟光泽刺得谢嫣几近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