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傅君容番外(第3/4页)

傅君容认得他们的腰牌,腰牌上雕着栩栩如生的焰纹,中央嵌了枚精巧玉珠……是宫里的人。

老天爷存心吊着他这条贱命,说什么也不许他去死。

苦涩药汁慢慢灌入口中,傅君容受不住这苦味作弄,呛得连声咳嗽。

喂药的人又往他口里塞入一枚蜜饯,小心翼翼道:“你可好些?”

这辈子只有一个人会在他撒泼不愿喝药时,取过蜜饯哄他开心。

傅君容泪流满面拽住那人的手,扯起嘴角做出个模糊口型:“乔嫣……”

“官人,”小药童握住药勺的手一抖,“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他陡然惊醒,望着颇为熟悉的布置,嘶哑着嗓子愣愣念叨:“我没死?”

“官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又晕在我们医馆门口,老爷见你可怜,就将你带了回来,看你这一身伤……又是招惹了什么人?”

小药童见他盯着他手里的蜜饯盒子发呆,才解释道:“这是我们夫人想出的法子,时常有人不愿喝药,她就唤我们掺些蜜饯蜂蜜进去……啊呀,上次忘了同你说,我们夫人可是安阳侯嫡长女,我们老爷是营里赫赫有名的军医,你尽管在此住下养病,仇家断然不敢上门……”

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容色震惊而惨淡:“安阳侯嫡长女?”

小药童喜不自胜地点了点头。

傅君容从未想过还有与她重逢的一日,他当年甩给她的休书写得明明白白,哪怕山移水竭,也誓与她此生永不相见。

他立刻生出遁走之意,小药童却瞪圆一双细小眼睛:“你再这样不领情,我可要唤我家夫人来治你!”

傅君容反抗不得,只能由着他摆弄。

“你这眼睛这嗓子好不了,腿骨也多有损伤,面上伤疤还能替你去个囫囵,你不必焦急,我们老爷的医术尤为出色,定能治好你!”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多谢……”

小药童无事就爱与他扯些有的没的,从乔嫣总角之时扯到成年,又扯到他头上。

他起初听得心烦意乱,几日下来却生起几分兴致,也就由着他天南地北一顿瞎扯。

“大官人你应该是外地人罢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那定国公世子,那白眼狼前些日子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傅君容深深掩面,他蜷缩在被子里,两眼透过指缝,直直望着桌案上迎风摇曳的灯影,“你这么恨他?”

“可不是,”小药童一边替他换药,一边气鼓鼓吞下枚蜜饯,“他白白蹉跎我们夫人几年光阴,怎么不恨夫人随安阳侯方来此地,瘦得脱了人形,若不是老爷带她去塞外策马、送她兔子逗她开心,她哪能走出过去的阴霾我就弄不懂那白眼狼世子是怎么想的,放着贤惠爱妻不要,偏要去勾搭表妹那等浪.荡货色,这下好了,不但傅氏无后,连带着也把自个弄死了……”

他胸口宛如压了块巨石,小药童的言语如诛心之箭,扎得他左胸处血肉横飞。

万般浮华擦过鬓发匆匆而流,千帆过尽,万木复春,事情落到无法转圜的境地,他才体味自己铸下一个怎样的大错,错过一个怎样美好的姑娘。

“我们夫人可善心啦,但凡有贫苦百姓上门求医,她不仅分文不取,还亲自施予饭食。”

“大官人你看看,院子那些合欢都是夫人和老爷一起种的。”

他开始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夜里独抱怀里的护心镜痛不欲生。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十年前摔坏脑袋变成傻子,十年后还是个可笑的傻子。

他一遍遍摩挲护心镜,终有一夜,猛然触到边角旁一串微微凹陷的纹路。

傅君容忙不迭端过灯盏一瞧,竟在护心镜一角发现两句铭文。

“期君体康泰,岁岁长相安。妻乔嫣留。”

他怔怔望着那个残破到辨认不出的“妻”字,咬着手指嚎啕大哭。

他一心念着与柳卿卿的旧情,对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全部视而不见。

他忘了,是她压下委屈养着他这个傻子。

他忘了,是她不惜受旁人白眼,也要将他从恶棍手下夺出来。

他忘了,那一个个凄冷月夜里,是她挑灯亲自缝补他的衣衫。

他忘了,她是天底下对他最好最无私的姑娘。

休弃她,是他孤注一掷造下的孽,眼下再提为时已晚。

他曾经的妻已作他人妇,为他人洗手做羹汤,为他人生儿育女。

茫茫人海中,他是最先放手的那一个,便无颜再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鬼话。

他甚至能想象她握住护心镜,雕镂这两句铭文的温婉模样。

那时的她,娇颜烂漫如花,双颊嫣红如霞,眼角凝着动人情意。她的面色踌躇又慌张,咬唇执刀对着护心镜划出一道印记,又恐自己下手不准,失了体面。

他哭成个泪人,一遍遍喃喃:“阿嫣,对不起,是君容辜负了你。”

脸上抹了药的伤口被咸咸泪水一浸,再度抽痛起来。

她夫君调配的药格外好用,涂抹数日,伤痕就已有了淡化之相。

阿嫣与她夫君从军营回医馆的那日,傅君容收拾好行囊悄无声息离开。

他躲进医馆对面的拐角,戴着斗笠半蹲于地,暗暗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纵使怀有身孕,她在他眼里却貌美远胜从前,阿嫣娉婷站在车辕上,郑大人一把将她抱下马车,笑眯眯打趣她:“娘子又沉了!”

“你放我下来!”她抓住他发冠吓唬,“不生了!不生了!”

郑大人刮刮她鼻尖:“再沉,为夫也欢喜。”

傅君容转身前往驿站。

他坐在回京的马车里,掀开帘子望着窗外渐渐向后倒去的树木,耳畔忽而回响起她过往对他说的那些肺腑之言。

“君容,我……我是真心待你的……”

“君容要乖啊,洗净双手才能用膳。”

“君容,喏,手炉子给你。”

“君容别怕。”

他贴上那面被他粘好的护心镜,塞外烈风卷挟胡天八月飞雪,飘入他发黄衣畔。

他深深吻着这方护心镜,泪眼模糊嘶声低语。

若有来生,切忌不要再对我这种负心汉动心。

你是安阳侯府最风光的大小姐,注定由人盛宠度过一世。

我是你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施与阿嫣的悲喜离愁,愿阿嫣早日忘却……傅君容也望你……一生儿女满堂,岁岁长安。

……

夜里无风无雨,窗扇却被吹打得簌簌作响,傅君容自梦中惊坐而起,他臂弯里的人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傅君容揉着额角,将她伸在外头的胳膊放回被子:“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梦境来得十分真实,傅君容靠在床头,许久都未曾释怀。

他当初与母亲决裂,言说定国公府亏欠嫣嫣太多,他哪怕丢尽颜面也要挽回嫣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