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世子反攻套路(十七)

柳卿卿跌坐入泥泞中,掌心和衣襟处, 糊满夹杂着碎草枯叶的黄泥。

打磨锋利的菜刀蓦然失去倚仗, 磕磕绊绊劈进她腰侧的空地。

她向来爱洁,平日身上沾些落叶落花, 也要命侍女替她更衣洗漱,更不必说眼下这般境遇。

掌心黏腻不堪,柳卿卿甚至能嗅闻出, 身下黄泥散发而生的那一股股异味。

再瞧方才对她痛下毒手的人,酝酿许久的咒骂言辞全数堵在胸腹中, 柳卿卿双手撑地, 呆呆凝望他清明眼眸和紧皱眉心。

他如今脊背挺直,神态如故, 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柳卿卿嘴唇翕动半晌, 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双目圆瞪,颤声试探:“表兄你……”

“柳卿卿, 你真是个疯子!”傅君容将怀里的人往身后藏了藏, 小心翼翼护着谢嫣, 与柳卿卿拉开丈长距离,“我从前是瞎了眼,才要想着娶你为妻!”

“表兄你怎能这样说卿卿?当初明明是你答应娘和爹, 说要娶我,待我好一辈子的!卿卿没有对不起你!没有!”

她终是压抑不住心头委屈,痛哭出声,涕泪俱下的模样, 看着就令人揪心。

“对不对得起,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主动退婚离开国公府的是你,厚着脸皮赖上门的是你,唆使下人三番五次到嫣嫣面前说三道四的也是你,见异思迁同四皇子勾结的还是你……柳卿卿,你不必再在我跟前装,你我今日言尽于此,你欠嫣嫣的,我会同你一一算清,你还有什么假话,便去衙门对着青天老爷说。”

“不可以!”柳卿卿劈手从泥地里拔出菜刀,她踉踉跄跄起身,右手死死握住刀柄,满目恨色指着谢嫣,一步步逼近傅君容,“卿卿之所以能死而复生,为的就是偿还表兄昔年情意……可卿卿如今对你一心一意,你偏偏护着乔嫣这悍妇!她究竟哪里比卿卿好?竟诱惑你不但为她责骂羞辱卿卿,还要为她将卿卿送去衙门?她不让我好过,我也不叫她如愿!今个卿卿不妨就剥了她这层狐狸皮,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得表兄对她如此!”

柳卿卿胡乱抹了把脸上泪痕,双手猛地攥紧刀柄,还未来得及抬起,便连人带刀,被傅君容一脚踢飞。

“我从不对姑娘家动手,今次还是头一回。”

她身子本就不好,又接连受他一掌一脚,钝痛之下,柳卿卿卧倒在草地里,两眼一翻,居然昏了过去。

傅君容抱住怀里似是被吓懵的姑娘,弯腰在她脸侧处吻了吻,像她以往安慰他那样,轻轻拍着她后背哄道:“嫣嫣不怕……以后府里再没人敢给你气受……”

谢嫣牙关咬得咯吱作响,骨肉间的血液澎湃着冲上百会穴,冲得她天灵盖一阵发麻。

她奋力压下胸腔里喷涌而出的滔天怒意,强稳气息冷冷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抱住她的胳膊一僵,谢嫣冷笑一声掰下他手腕:“难怪这些日子我总认为你有些不对劲,嬷嬷还说是我多想,眼下看来……傅君容,你的病应是早已好透,却还瞒着不让我知晓……我先问你一句,到底是什么时候好的?”

他脸色白了白,眼中的勃勃生气一扫而空,双手复又拽住她衣袖,弱弱道:“是被齐胤推的那天夜里……”

谢嫣对此依旧还有些印象,她第二日由何嬷嬷服侍着梳洗,一回头便见他端端正正坐在榻边,一手撑额,一手扶腰那神情那姿势,哪有一点痴儿该有的样子!

谢嫣气得恨不得将他一脚踹进泥里,她拍开他的手,双手揪住他衣领,柳眉倒竖:“这些天……你都是在骗我!都是装疯卖傻?!”

傅君容垂下眼帘,僵硬着点了点头。

她照顾一个傻子也就罢了,竟还被这傻子蒙在鼓里坑骗了一个多月。

傅君容的病早已痊愈,他却不要脸地欺她瞒她。

她扪心自问不曾亏欠过他,也未背着他做些有损定国公名声的事。

纨绔就是纨绔,傅君容利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辜负她的好意,谢嫣难过至极。

她没止住自己的手,照着他白皙脸颊就是一掌。

“傅君容!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蛋!”

傅君容半张了张嘴,仿佛是要打算说些什么。他盯着谢嫣疾飞过来的素手,紧紧闭上眼睛,生生挨下她这一巴掌。

谢嫣一掌方下去,何嬷嬷火烧火燎扑过来拉开她:“您……您这是……老奴才晚出来一小会,太太您怎么还打上世子?啧,那伤风败俗的柳卿卿怎的也倒在这里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他脸上霎时浮起五个指印,谢嫣下了十足十的狠力,连她的手心亦被这股力气冲撞,整个右手都泛起一层浓浓绯色。

谢嫣望着他与躺卧在泥泞里的柳卿卿,双眸慢慢濡湿,她疲惫不堪牵住何嬷嬷的衣袖哀求:“嬷嬷,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在何嬷嬷的印象中,即便侯夫人丢下小侯爷撒手人寰,大小姐也只是在灵堂里背着人哭过几回。

小侯爷长到十多岁,无论是将小侯爷从赌场里带出来,还是同长工管家娘子争论,抑或赐婚被逼嫁入定国公府,她都不曾这般消沉萎靡过。

何嬷嬷心疼地揩去她眼角泪水,柔声劝慰:“长公主还在与方丈论佛,我们还需等上个把时辰才能回去,太太要不去禅房歇息会儿?”

谢嫣略微平复翻涌情绪,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见到国公府的人,嬷嬷,我想回侯府。”

何嬷嬷捧起她的脸愕然道:“您这又是受了什么委屈?”

傅君容顶着晃眼的五个指印握住她的手,急急解释:“嫣嫣……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

他欺骗她的感情,故意拖延任务进度,又招惹柳卿卿这朵白莲。

倘若今日柳卿卿未提刀来此,倘若她来得及挣脱柳卿卿的束缚,傅君容是不是又要继续这样骗她下去?

谢嫣不敢深想,他这样刻意为之,到底图的什么。

是装疯卖傻赖在她身边,寻她的错处,伺机休弃她;还是早就和长公主他们商议好,要强行将她一生困在定国公府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令谢嫣心如死灰。

今天这个上香的日子,挑得实在不好。

不但牵扯出一堆杂事,眼下空中又飘起来毛毛细雨。

细雨将山下景色润泽得越发鲜明生动,原先争相祭拜算命的善男信女们,已经散得差不多,唯剩一两个撑着油纸伞,娉婷立在阶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她也生生世世都等着一个人,守他岁岁无忧,等他世世轮回,可是这一次,谢嫣终归是有了放手的念头。

她一手扶起兜帽不管不顾冲进雨幕中,雨点打湿她单薄衣衫,也将她的音色浸润地尤其沙哑,“嬷嬷我们走!我要同这个混蛋和离!就是违逆圣上,也一定要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