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十一月, 考研的日子越发逼近了。除非必要,时懿已经不到教室上课了。她在图书馆考研自习室申请了座位,白天除了中午和晚上会回出租屋吃饭, 其余时间,她都在自习室备考。

傅斯恬是她最坚强的后盾。除了考研复习, 但凡她能代劳的, 小到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大到时懿的课程作业、论文修改, 她都帮时懿代劳了。时懿内心里其实并不愿意, 她心疼傅斯恬,觉得她真的太辛苦了。

可是, 傅斯恬是真的不愿意她沾这些事。

暑假里, 时懿偶尔下厨为傅斯恬准备晚饭, 能感受到傅斯恬下班回来看到时发自内心的快乐;现在, 她察觉到了, 她下厨时,傅斯恬虽然也还是会夸她,会笑,但是,她好像不是发自内心的。

她总是在她下厨后、在她收拾碗筷后、在她洗衣拖地后, 在她以为她看不到的时候,怔怔望着她做出来的成果, 神色间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一次是偶然, 两次三次,时懿渐渐看懂了。

于是她放任了傅斯恬,由着她代劳了她想帮自己代劳的一切。

如果让她多承担一点, 她真的会觉得好受的话,那就由她去吧。她的本意是想让傅斯恬心理上放松一些,压力小一些,开心一些的。

但没想到,她预判错了,大错特错。

傅斯恬真的太辛苦了,而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更何况她一天还睡不了多久,柠城、申城,上课、家务、校外兼职地连轴转。

论文初稿定下的那天深夜十一点,时懿洗漱上床,傅斯恬少见的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小夜灯昏暗的光源下,傅斯恬背对着她,蜷缩在被子里,只露着巴掌大的小半张脸,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

时懿以为她是累了,生理上撑不住了,心下还稍感欣慰,以为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她特意放轻了手脚上床,掀起被子的一小角,整个人小动作地挪进被窝。

被窝里暖哄哄的,明显是傅斯恬在不久前才刚刚帮她暖过床位的触感,时懿的心蓦地发软,温暖的感觉从脚底传遍四肢百骸。她情难自禁地侧过身,支起身子想要悄悄亲一下傅斯恬的脸颊。

撩开她颊畔的秀发,压低身子,唇就要贴上傅斯恬脸颊前的一瞬,时懿忽然僵住了。

她直起腰,错愕地盯着傅斯恬汗湿了的额发。

快十一月中旬了,申城天气渐凉,出租房窗户年久失修,关上了也依旧有阵阵凉风往里蹿,夜里被子盖薄了甚至会冷,怎么都不至于热成这样的。

时懿变了脸色,伸手去摸傅斯恬的额头。手刚刚碰到傅斯恬的肌肤,傅斯恬就在她手下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呼吸声好像都抖动了起来。

时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晚,斯恬的呼吸声好沉好急促。

她彻底变了脸色,偏了身子伸长手“啪嗒”一声把灯打开了。

“斯恬?!”她拉下傅斯恬掩在下半张脸上的被子,这才看清,被子下,傅斯恬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神色间是从未见过的痛苦。

见瞒不住了,傅斯恬艰难地翻过身,睁开眼看向时懿。

她睫毛都被冷汗浸湿了,视野模糊一片,眼球因为剧痛都有些发红了。

她松开下唇,想对时懿笑一下的,可是张开唇,还未说出话,又一阵凿髓般的剧烈绞痛传来,让她只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压抑的痛吟。

浑身无法自控地抖得更厉害了。

时懿整个脑子炸开了。

她从来没见过傅斯恬这个模样,甚至是,从来没见过人会有这样痛苦的模样。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跪坐起来,想伸手去抱傅斯恬起来,又在要抱起的一瞬间收回。

她怕随意的挪动会让傅斯恬更难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去摸傅斯恬的额头、脸颊、身体。

傅斯恬浑身像在水里泡过的一样,湿冷湿冷的,全是汗。

时懿支在她脸旁的手臂开始发软。

她转过身就要下床:“我送你去医院。”

傅斯恬终于在剧痛中缓过一口气,伸手牵住了她睡衣的一角:“时懿……”

她声音轻得全是气。

时懿扭回头看她。

她一手攥着她的衣服,一手捂在肚子上,整个人佝偻着,脸色惨白,眼里还有着未散尽的痛苦,语气却很稀松平常:“我没事,只是胃疼,不用去……去医院,过会儿……就好了。”

她好像想笑,可是太疼了,笑比哭还难看。她自己好像也察觉到了,于是眼神变成了无措和哀求。

“没关系……不要小题大做。”

时懿看着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握住傅斯恬攥着她衣服的手放下,哑声说:“不可以。你不要逞强。银|行卡、医保卡,你医保卡在哪?”她翻床头抽屉。

傅斯恬固执地说:“真的不用啦,现在开始……没那么疼了。”像是想要证明一样,她掀开了被子,支撑着自己要坐起来,可是捂着肚子的手却明显得愈加用力了。

冷汗顺着她的鼻尖下滑。

时懿的整颗心跟着她的汗下坠,坠入刀山之中。已经分不清是疼多一点还是慌多一点。

她扯过一旁的外套罩在傅斯恬的身上,像美听见傅斯恬的拒绝一样,利落地下床,连睡衣都没换,套上自己的长外套,鞋子,翻找钥匙、钱包。

傅斯恬坚持:“时懿,真的不用了……”

“再躺一会儿……就好了……”声音渐渐转虚。

时懿听得出,她又疼了。找不到钥匙,越急越找不到,为什么会找不到,为什么连着钥匙这种事她都会做不到。喉咙里一片腥甜,手都在不自觉地发颤,钥匙终于在衣兜里翻到了。

“能走吗?下楼了,我们打车过去,快一点。”她得救一般快走到傅斯恬那一侧的床边,伸手要扶她。

傅斯恬摇头:“不用,时懿,我不想去。”

“下来吧,我扶你。”时懿听不见一样。

“时懿,我真的不想去。”她垂着头,又痛又累,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扯痛。

“那我背你。”

“时懿!”她终于绷不住语气,含着点哭腔祈求时懿。不要再让她说话,再让她强调了。

时懿真的没有再说话了。她沉默了下来,一动不动,空气安静地像一切都死去了一样。

傅斯恬又不安了起来。

她吃力地抬头去看时懿。时懿也在看她。

时懿哭了。

冷白的光线下,她眼神静静的,两行泪顺着她清隽的脸颊下淌,无声无息,安静又汹涌。

傅斯恬一瞬间觉得灵魂都在发痛。

她怎么能让她哭?她怎么能让时懿哭了。

和母亲决裂回来的那一天时懿没有哭;被学校剥夺保研资格的那一天时懿没有哭。可是现在,她却让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