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凌晨一点钟, 四下静悄悄的,陈熙竹和尹繁露穿好衣服,摸着黑, 蹑手蹑脚走向时懿的家门。两人默契地换好鞋子,陈熙竹起身去开门, 尹繁露跟着起身, 不小心踢到了不知道谁的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像做贼一样, 两人瞬时间都停下了动作, 僵住了身子,面面相觑。

所幸屋内还是安安静静的, 显然没有任何第三人听见。

其实听见了也……没事吧。陈熙竹松一口气, 心里有些好笑。

她再次伸手握门把, 尹繁露忽然站到她身旁, 用很轻的气声提醒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陈熙竹侧头, 定定地看她两秒,嗤笑道,“说什么呢?瞧不起谁呢?”

说着,她转动门把,打开了门, 走道的光顺着打开的门缝钻了进来。她逆着光,走进了光里, 转过身来等尹繁露, 眼尾的笑,明媚张扬。

不管今晚过后,她和尹繁露会不会有结果, 她都不后悔。在青春里,喜欢过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和她享受过一个享受的夜晚,成全过一段美好的回忆,没什么好后悔的。

尹繁露望着她,眼底漾起微波,扬了唇,跟着她走进了光里。

门被轻轻地合上了。

时懿和傅斯恬依旧都没有听见。

主卧室的浴室门前,时懿穿着睡裙在敲门。

傅斯恬进去洗澡大半个小时了,还没有出来。她担心她是不是酒力上来,在浴室里睡着了。

傅斯恬裹着浴巾,握着电风吹站在刚刚擦干净水雾的镜前,一无所觉。

时懿不放心,直接推门进来了。

一直等到她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电风吹,傅斯恬才如梦初醒,微微张唇,一副惊讶的小模样。

时懿好笑:“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我都进来多久了。”

傅斯恬不好意思地笑:“我照镜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一样了。”

时懿抬起手,打开电风吹的开关,帮她吹头发:“哪里不一样?”

“长大了。”傅斯恬看着镜子,娇软地说。

镜子里,时懿的眼睛笑了起来。她故意问:“你是指哪里?”

哪里?还能是哪里?傅斯恬疑惑了两秒,反应过来,耳根瞬间发烫。

“时懿……”她嗔她。

时懿轻声笑。

傅斯恬解释:“我是在想鹿和说的十年。十年说久好久,说快也好块。我想起十年前,好多事感觉还近在眼前。”

比起十年前寄人篱下,完全只能依靠奶奶,看奶奶和婶婶脸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自己,她现在,可以算是达到了一点从前渴望着的“长大”了吧。

傅斯恬很少主动提起从前,时懿心念微动,顺着她的话问:“那十年前,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么?”

傅斯恬回想,“十年前,我大概在读四年级。”其实深刻的事情有挺多的,但非要说出一个最,倒是不容易。况且,很多都是不愉快的。

她捡着一个相对轻松的说:“可能是我参加市小学生作文竞赛,拿了市一等奖,颁奖的时间,定在了市六一儿童节晚会的最后,在市电视台录制的。我太紧张了,以至于后来我看照片才发现,证书我一直拿反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作文的题目,是一个命题作文,我有一个梦想。”那也是第一次,奶奶因为她成绩好,夸了她一句“还有点出息”,以至于她一度幻想过,会不会她成绩再好一点,奶奶就有可能变得不那么不喜欢她。

时懿饶有兴致:“那你写的什么梦想?”

“我写的想当一个宇航员。”

时懿微微讶异:“真的吗?看不出来呀。”

傅斯恬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不是啦。虽然,对星空和外太空很向往。只是当时知道写这个比较好写,容易拔高立意。”

时懿撩起她外层的头发,调侃她:“你这是欺负普通小学生。”

傅斯恬辩解:“那我当时也是小学生嘛。”

时懿说:“但你不普通。”

猝不及防,傅斯恬被她甜到。她唇角翘了起来,就听见时懿又问:“那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

傅斯恬的唇角又悄然地平复了下去,“小时候吗?”

“嗯。”

傅斯恬看着镜子里时懿垂着眸帮她吹头发的柔和侧颜,咬了咬唇,坦白说:“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只有一个梦想。”

“嗯?”

说出来有点可笑,也被很多人笑过,所以她说得很轻:“想做一个好人。”

父亲造下的恶,结出的果,是童年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噩梦。小孩子分不清真假对错,“大坏蛋的孩子是小坏蛋”、“杀人犯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是杀人犯”这种童稚的话语,是诛心的剑,时时警醒的诅咒。她太害怕,自己真的会成为傅建泽那样的人。所以她不敢容许自己生出一点恶的念头,日日夜夜警醒自己。要做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

这是一个正常人几乎不会有的梦想角度,却是很多年里她衡量自己的唯一标准。

她揪着浴巾,低着头,情绪一时间落了下去,不想看镜子里时懿的反应。

她以为时懿也会笑话她的。

没想到,空气沉默了两秒,时懿的声音响起,说的却是:“那你做得很好,实现了。”

傅斯恬一瞬间惊愕地抬起头。

镜子里,时懿注视着她,眼眸深邃如湖水,是比刚刚更温柔的神色。

她好像是认真的。傅斯恬怀疑这是错觉。她侧转了身子,直直地望进了时懿的眼底。

时懿与她对视着,眼波漾了一下,穿插在她发中的指腹揉了揉她的脑袋,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很好了。”

一刹那,傅斯恬心间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喉咙发涩。

时懿真的懂她。

她甚至觉得,此刻也许无论她告诉时懿什么,时懿都真的都够理解她、接纳她。她忽然很想和时懿坦白,她们小时候见过的,想告诉她,关于自己家庭的一切不美好。

其实,她也没有想过要特意隐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时懿交往越久、两人感情越甜蜜,这些事,她就越不想提起,越觉得难以启齿了。于是一开始是没必要,后来是时懿没有特意问过,她便也没有特意说过。

她承认,她有一点逃避心理。她害怕这些事,会成为她们感情起波澜的变数。

她张了张口,未语鼻子先红,想说,又无从说起。

时懿却误会她是这些年委屈了,放下了电风吹,双手搂住了她,在她耳边低柔问:“一直做好人,是不是很累?”

本来还没有委屈的,被时懿这么一哄,傅斯恬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了,莫名其妙地就溢满了眼眶,簌簌地往下落。

时懿感到了肩头的湿意,松开她,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