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光线与氛围是放松的, 可时懿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是要认真说些什么的。傅斯恬心悬了起来,但还是笑着应:“好呀。”

时懿斟酌着切入口,声线温和:“斯恬, 我把我这学期的生活费转给你,从下个月开始, 我们俩的生活费合并在一起, 共同负担我们的生活支出,你觉得怎么样?”

宛如平地惊雷,傅斯恬被炸懵了。她完全没想到时懿要聊的是这个, 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很多念头, 有开心时懿对她的亲近和信任,可更多的是顾虑。

她咬了咬唇, 状若自然地玩笑:“不好哦, 你不怕我卷款潜逃吗?”

时懿从鼻腔里发出很短促的笑气音, “不怕。”她看着傅斯恬的眼睛, 说:“我相信你。”

傅斯恬与她对视着, 笑慢慢敛起。她躲开时懿的眼,垂下眼睑问:“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吗?”

时懿说:“也不是突然。情侣在一起,生活支出部分共同负担,交给一方打理,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是这样说, 但是谈恋爱期间,特别是非同居期间合用的还是非常少见吧?

像是看出傅斯恬的犹豫, 时懿握着她的手松开, 语气淡了下来:“你不愿意,是吗?”

显然是不高兴了。

傅斯恬一急,连忙抓回她的手说:“不是, 我不是不愿意。”

时懿蹙着眉,不说话,面色稍缓。

傅斯恬动了动唇,话明明就在喉咙口了,却难以启齿。这么多年来,虽然生活费的捉襟见肘偶尔会让她觉得尴尬,甚至会招来一些同学或是同情、或是可怜的有色眼光,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掩藏自己的不富有。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时懿,这样的自我坦露,一直都格外艰难。

明明就算不说,时懿应该也早就看出来了的。

“时懿。”她干涩着喉咙,问出了口:“你一个月生活费有多少?”

时懿硬着心肠,装着平淡回答她:“不固定,大笔开销走我妈的副卡。其余的,她每学年会在卡里存六万由我自己支配。”她还是往小了说。其实是每学年二十万,算是给她的理财本金。

她知道这个话题多少会让傅斯恬难堪的,她也看出傅斯恬现在的难堪了。可这个话题她们回避太久了,时间并没有自然地消除这个问题,反而让她们越来越难受了。傅斯恬身体、心理双重压力,而自己,心理也要消化不下去了。这样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她的理智告诉她,要继续走下去,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回避得了。陈熙竹的提示,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如果有什么理由是她想想就应该知道的,那这个理由很大可能是和她有关的吧。陈熙竹说傅斯恬从前没有这么拼的,那么从去年到今年,傅斯恬生活里的最大变化不正是和她谈恋爱吗?

那么平均下来一个月至少是五千。傅斯恬声音越发干了:“时懿,你知道我一个月生活费多少吗?”

时懿摇头:“我不知道。”顿了一下,她补充:“但是,那不重要,多少都没关系。”

傅斯恬没有逃避。虽然很难,但她还是做到了坦白:“时懿,和你比起来,我的生活费少得可怜。即便是我努力兼职了,和在一起……你还是亏了。你完全没有必要。”更不要说她还要腾出一部分来准备明年的学费。

她没有勇气看时懿的表情,脸火辣辣的,万分难堪。

时懿却说:“没有亏不亏这种说法。”傅斯恬肯说出来,让她心疼的同时松了一口气。真的是这个问题。

能沟通至少就有机会能解决。

她语气缓和了下来:“合在一起,只有我们俩够不够用这种说法。够用,我们就放松一点,不够用,就需要你辛苦你多谋划一点。因为有时候我花钱会缺少些考虑。以后我们搬出来住了,这些也都是避免不了的。我们俩是一起的,你不需要和我分这么清楚,我也不希望你这么计较、这么见外。”

没有心动、心暖是不可能的。傅斯恬听得出她这一刻的坦荡与真诚,她是真的觉得不重要,没有可怜,更没有嫌弃自己。难堪感退去大半,傅斯恬鼓起勇气看向时懿,时懿静静地望着她,隐含鼓励。

傅斯恬犹豫着,不舍得辜负时懿的期待。她努力说出了心底话:“时懿,谢谢你能这么想。但是,你可以不和我见外,我自己……不可以。”

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对你不公平。我也不希望自己产生依赖性,觉得这是正常的。我希望我能够是让你生活变得更美好的存在,而不是拖累你生活的存在。”

时懿眼神渐软,无奈又欣赏。她承认,她喜欢傅斯恬这样坚韧自强的品质,可这与她希望斯恬能不必与自己太计较并不矛盾。她说:“和钱的多少没关系。不论钱合不合在一起用,你对我来说都已经是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存在了。”

“斯恬,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时懿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狂妄,但确实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能从你这里得到的,是比金钱要珍贵得多的东西。对我来说,其实钱是最不重要的、至少是不值得你现在这样花心思的东西。”

傅斯恬欲言又止。她能理解时懿的意思,可还是有一根弦,放松不下去。她羡慕时懿说“钱是最不重要”的底气,她也希望时懿可以永远不知道,没有钱时,总是缺失着一份底气、一份安全感的感受。

时懿见她沉默,再次蹙眉,打直球道:“斯恬,我相信你。那你呢?你相信我了吗?”

傅斯恬下意识地点头。

时懿强调:“是真的相信我,不止把我当成喜欢的人、谈恋爱的对象,还是可信任、可依靠、要长长久久一起生活的人。”

傅斯恬稍有犹豫,但还是郑重点头了。她想要与时懿长久的决心从未动摇过。只是,她稍有困惑“喜欢的人”与“一起生活的人”的区别。

时懿声音低了些:“但你总和我计较、总和我客气,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望进傅斯恬的眼底,话语犀利,眼神却没有侵略性:“我觉得你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壳,把自己保护起来,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没有真正地走进去过。”

傅斯恬本能地想否认,可张口的一瞬间,触及时懿郁闷却坦诚的眼眸,她哑然了。她扪心自问,她……有和时懿见外。

她没有想到,时懿会这样敏锐。

她说不出搪塞的话,也不想用搪塞的话来敷衍时懿。也许是淅沥的雨声与昏暖的光线很好地降低了人的警惕心,也或许是时懿主动的坦诚与示弱让她过分心软,她握紧了时懿的手,嗫嚅几秒,吐露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时懿,对不起,我……我确实是有所保留。我……我其实很害怕……”她羽睫低垂,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隐隐颤着:“我很害怕麻烦你多一点、向你索要的多一点、被你了解得多一点,你就会在某一个时刻生出厌烦,突然醒悟,其实你没那么喜欢我了,又或者,我不是你那么喜欢的那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