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奥德里奇·芬恩自告奋勇, 要去河对岸平息这场可怕的“疾病”。

“对,您之前还说要用福音感化他们。”起先,卡萨尔·莫兰一脸冷漠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但是, 您的感化明显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河对岸实在是过于危险了。那里不仅有未知的疾病,还有一群叛军。如果您去了,大概会像羊入狼群那样被他们撕碎。”

“可我是去帮助他们的, 他们应该了解这一线生机就在我身上。”奥德里奇苦口婆心地说道, “他们是叛军, 但他们也是迷途的灵魂。指引他们的可以是刀剑与火光,也可以是良言与福音——这是我一直希望传达给所有人的。”

“我想再试一次。”奥德里奇在胸前默默划着十字,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洁模样,如果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卡萨尔, 而是其他什么人,估计已经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了。

卡萨尔:“……好吧,如果您执意的话。”

——如果您执意要找死的话。

奥德里奇对卡萨尔的未尽之语心知肚明。

从卡萨尔·莫兰的立场出发, 他当然是希望奥德里奇去了河对岸就永远别再回来了,这样教皇新提拔上来的属下就会折在这里。

奥德里奇心想,自己正好利用这一心理,让莫兰军团的人护送自己到河对岸去。

“您一定要去也可以, 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卡萨尔·莫兰皱了皱眉, 勉强答应,“最多给您三天的时间——如果三天内,一切都没有变化,那我们会按照计划炸毁那座城堡。顺便, 军团会帮助交涉好, 但渡河登岸还是您带着自己的那几个随从去吧。我可不想送我自己的士兵去死。”

奥德里奇抽了抽嘴角, 他没想到卡萨尔居然会如此吝啬,连几个士兵都不分派给他,倒真像是笃定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呵。

奥德里奇微笑着点了点头,宽大的黑色神袍随着他转身离去的动作微微摇摆。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纤瘦,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看得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兵都隐隐动容了。

当然,动容归动容,没人肯跟着奥德里奇去河对岸冒险——何况是去救他们的敌人。

在军团与道伦那边的人装模作样地交涉几个来回之后,道伦伯爵对主教的到来“欣喜若狂”,甚至“眼含热泪”,急迫地希望主教能结束这场噩梦,并且承诺事后绝不抵抗乖乖投降。

奥德里奇觉得道伦伯爵很上道,于是也就满意地踏上了木船,渡过那条不宽不窄的河流,进入了叛军的核心领地。

奥德里奇原本也挺怵这群叛军的,毕竟他只是个“柔弱”的神职人员。但是当他接触到叛军之后发现,这些人们似乎对他没有明显的敌意,甚至隐隐带着虔诚与敬畏,奥德里奇就明白了,他们虽然反叛,但心中还是惧怕着教廷的神威。

奥德里奇暗自嗤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很快,他就见到了道伦伯爵本人。伯爵十分客气地接待了他,请他在城堡最宽敞华贵的会客厅饮用珍藏的美酒,然后才请他一起去往城堡的地下室,看看正在遭受折磨的人们。

路上,奥德里奇就在琢磨,他该怎样控制这场“疾病”的结束。他一招手就把咒源召唤回来?这肯定不行。一来诅咒破除地太轻易,不利于他表现,二来现在献祭给教皇阁下的生命力也还不够多……

卡萨尔·莫兰不是给了三天期限吗?

那就三天后让咒源暂时停止……然后让病情反复几次,他也可以多驱几次魔,最好他再中途昏迷一次,或者“被发狂的人掐晕”什么的,历经波折、最后再“成功驱逐恶魔”——在卖一波惨的同时增加整个故事的可信度。

简直完美。

奥德里奇摩拳擦掌,浑身的表演细胞都在蠢蠢欲动。

虽然心里十分兴奋,但他脸上还是满脸肃穆地接近了地下室里那个发狂的人。

昏暗的牢房之内,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稀碎的声响。被捆在木柱上的人两眼翻白,口中吐着淡淡的血沫,像只野兽一样低吼着,仿佛想要咬破在场每个人的喉咙。

奥德里奇轻轻叹息一声:“迷途的灵魂啊。”

他语气里带着惋惜。可他实在演技浮夸,道伦伯爵甚至在他颤抖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兴奋。

道伦伯爵冰凉的眼神落在奥德里奇的背上。

是了,眼前这个遭受苦难的年轻人,他的生命力连续不断地被抽送进了奥德里奇苍老的身体里——

一边吞噬着蓬勃的生命力,一边欣赏着生命力提供者挣扎痛苦的样子……奥德里奇·芬恩现在得有多得意啊?

道伦伯爵疲惫地闭上眼睛,眼眶有些酸涩,他一想起了自己年幼女儿的脸庞,心中就燃烧起无法压制的怒火。

鬓发斑白的黑衣主教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似乎是想去触摸那受苦受难的发狂者的脸部。

他的指尖没能触摸到发狂者的轮廓,“噗呲”一声,沾着血珠的锋利长剑就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

奥德里奇·芬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团血气充斥着他的胸腔。他开口,唇边却只缓缓流下一道血污。

“……你没有资格碰他。”道伦伯爵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跟着奥德里奇一起来的随从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他们大惊之下甚至没能在第一时刻拿起武器。

于是早就潜伏在暗处的叛军们亮出了刀光,只一瞬就划破了他们的脖子。于是他们软软地瘫倒下去。四周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奥德里奇呲目欲裂,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从剑刃上拔出,然后念起魔咒,白光闪起——他脸色苍白地退后两步,身体里的创伤虽然来不及治愈,但伤口居然已经不再流血了。

这就是主教级别的牧师。在没有断手断脚的前提下,甚至能创造起死回生的神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奥德里奇怒吼着护住自己的脖颈,仿佛这样他就能保住自己的脑袋似的。

“啪”地一声,不知是谁打了个响指,照明用的烛火一个勇猛的跳跃,四周霎时间陷入黑暗之中。一秒钟后,等奥德里奇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他已经整个人浮在了半空中。

有条看不见的绳索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掌心有微弱的光明忽闪忽现,但无论他如何解咒、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奥德里奇睁大了眼,满心的恐惧之中掺杂着些许荒谬感:

是谁?他遇见了谁?这样的魔力,这样的威胁……他从未遇见过!即使是教皇阁下——

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