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司以钧一路骑着摩托车, 带着顾言湛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家羊蝎子小店门口。

这家小店在四环的一个小胡同里,位置偏僻得很。这是一处民宅改建的, 面积小, 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店面, 全都是四合院的民宅。

司以钧把摩托车停在了店门口,重型机车就占了那儿半条路。

顾言湛从车上下来, 忍不住抬头看过去,上下打量那家店。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 里头面积很小,只有五六张桌子。收银台缩在角落里, 上头摆着油汪汪的财神爷和招财猫。

这会儿天已经冷了, 羊蝎子火锅煮出来的腾腾热气,顺着门和窗户,汩汩地往外冒。

“你怎么找到的这家店啊?”顾言湛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司以钧下了车, 把他手里的头盔接了过来。

“开了十来年了, 一直都在这儿。”司以钧轻描淡写地说。

这羊蝎子店前头的小路尽头是一片老旧的小区。一片六层高的筒子楼, 路面被压得坑洼不平。顾言湛好奇地往那边看了一圈,才跟着司以钧进店。

“哎哟, 以钧来啦!”

司以钧刚推开店门,趴在柜台上玩手机的老板就瞧见他了。

这老板四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富态, 穿的POLO衫带着股油烟,领子皱巴巴的。

看到司以钧,他顿时笑起来, 操着一口地道的京城方言,热情地招呼他。

“今儿怎么想着上这儿来吃饭来了?”他迎上来,领着他们两个到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坐下。

“赶巧儿了,就剩这一个位置,你要再来晚点儿,可就白跑喽。”

“天儿冷。”司以钧言简意赅,接着把店老板递过来的菜单递给了顾言湛。

他们两个还穿着在学校穿的西装,虽说款式并不夸张,但那考究的剪裁和布料却特别显眼,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围吃饭的人都止不住地往这边看。

“你想吃什么?”顾言湛接过菜单,正反面翻着看了看,问司以钧道。

“点你的,我什么都吃。”司以钧说着,熟稔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水。

那店老板笑嘻嘻地问:“以钧这朋友可从来没见过啊?”

司以钧抬眼看向顾言湛,正好,顾言湛听到这话,也抬头看向司以钧。

两个人的目光默契地交汇在了一起。不过顾言湛胆子小,只看了司以钧一眼,就有点局促地把目光转开了。

以前跟人家说是朋友,那是真的是朋友。现在再这么跟人说,那就是骗人了。

接着,他就听司以钧慢悠悠地开口了。

“不是,这我对象。”司以钧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和掩饰不住的炫耀和喜悦。“怎么样,长得好不好看?”

顾言湛:?!

接着,他看见胖乎乎的中年老板一愣,接着冲着自己笑出了花儿。

“帅帅帅,以钧这眼光可以哈!”说着,他走到顾言湛旁边,乐呵呵地跟他介绍。“咱们家羊蝎子那可是一绝啊!小帅哥能吃辣么?咱家辣锅一点儿都不辣,要么点个鸳鸯的尝尝?”

顾言湛抬头看向司以钧。

只见他翘着腿抱着胳膊,大爷似的靠在椅背上,咧着嘴冲着自己坏笑。

一对虎牙在灯光下亮闪闪的。

顾言湛看了他一眼,匆匆低下头去。

于是,在老板的热情介绍下,顾言湛点好了菜,把菜单交还给老板。

老板还热情地送了一大瓶王老吉。

“你怎么跟这儿的老板都认识?”等老板走开后,顾言湛好奇地问。

“来得多了,就认识了。”司以钧说。“而且他话多得很,爱没话找话。”

那边,老板端着锅子出来,就听见了他们两个的对话。

“说什么呢,臭小子。”老板把锅在桌上架好,接着笑嘻嘻地冲着顾言湛把司以钧的底儿全兜了。

“他十来岁那会儿就来我店里吃饭来着,这小子最喜欢吃羊骨头棒子,来了点个锅子,一锅不够他吃,还要加一份儿。”他说。

顾言湛顿时被他说得好奇起来:“他那么小就来?自己么?”

司以钧在旁边瞪那老板:“别多嘴啊。”

可店老板的嘴可快多了:“那没有,他那会儿跟他妈就住这儿附近,他跟着一群小瘪三成天混来着,打群架收保护费,啥都干。”

店老板越说越来劲:“那会儿他都是跟着那群小混混来。嘿,这小子打小儿个子就高,竹竿似的,还真挺显岁数大。他那会儿才是个小痞子样呢,脏兮兮的,还不会好好说话,跟谁都是龇牙咧嘴,恶狠狠的。”

顾言湛一愣。

那就是司以钧跟着他妈妈搬走,他妈妈精神不正常的时候。

按照他所知道的,当时他妈妈和司维兴断了联系,精神也不太正常,家里没什么经济收入,他妈妈也不管他。

所以司以钧那几年,都是这么野蛮生长的,和那些十几二十岁、辍了学的小痞子打架收钱,混口饭吃。

顾言湛又开始心疼。

那边,店老板还在喋喋不休。

“后来十二三岁的时候吧?来的就少了,不过每次都自己来,一个人吃,还点两份蝎子。你可是他头一个带来的哈,没想到嘿……”

就在这时,后厨有人喊他,让他去端菜。

那老板这才走开。

顾言湛看向司以钧。

只见他有些局促地错开目光,小声嘀咕着骂人:“早知道就不带你来这儿了,这老板废话真多。”

桌上的锅子咕嘟咕嘟地烧开了。里头剁成块儿的羊蝎子在浓稠的汤汁里翻滚,窜出了羊肉的香气。

“怎么是废话呢。”顾言湛说。

司以钧看向他。

“怎么不是废话。”他说。“多久前的事儿了……”

顾言湛噗嗤笑出了声:“可是我以前还不知道呢,钧哥还是个十岁出头就跟人家打群架收保护费的狠角色?”

司以钧错开了目光,沉默了半天,才别扭地开口道。

“……你他妈反悔也晚了,你早该知道老子是这么个混蛋。”他低声说。

他跟着他妈妈的那段岁月,是他一直以来掩盖着、试图逃离的阴影。

家里每天夜里都会发出他母亲的哭声和摔砸东西的声音,邻里看他的眼神都是怜悯而怪异的。他在学校受排斥,谁也不喜欢他的阴郁和暴躁,就连老师也对他的事情视而不见。

他整天逃学也没人管,跟着一群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小痞子混日子——因为他们是同类。

后来他离开了那种环境,但那种异类的感受一直包围着他。

就算是被拉回了正常人的世界,他也依旧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只是这种感受,被他深深埋进了心里,假装忘记了而已。

现在,顾言湛知道了。

虽然司以钧承认,自己就算是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那段最灰暗的记忆,他不敢让顾言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