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报案

几日后,崔皓调任的诏书果然下达,左迁惠州,任司马。

诏书下的急,惠州路程又遥远,崔皓只得连夜收拾东西,第二日便奔赴任上。

临行当日城门外送别的,除了柳珵,还有苏岑和郑旸。

三人昔日同为一甲,一起吃过琼林宴,一起御赐游街,高头大马之上,风光无两。只因为在琼林宴上选择了不同的立场,如今境遇迥异,截然不同。

犹记得当年苏岑一篇医国之作作的举朝震惊,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居于这人之下他输得心服口服。

可对郑旸却一直抱有敌视态度,总觉得是这人抢了他的第二名,朝堂上背地里明争暗斗,争了一年多,到头来却是死敌前来相送。

“听闻岭南多烟瘴,这是一些驱虫灭蝇的草药,还有一点安神助眠的香料。”苏岑将一个小包裹递到崔皓手里,“惠州路途遥远,崔兄好自珍重。”

崔皓接过来递到一旁下人手里,冲苏岑拱了拱手:“多谢。”

郑旸递上一个食盒,“这是我让府里的厨娘连夜给你做的,都是些放得住的点心之类,你带着路上吃吧。”

崔皓一并接过来道了谢,三人昔日虽然立场不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时而有之,但终究都是磊落之人,如今他落魄了,政敌没有落井下石,反倒是自己人踩了一脚又一脚。

崔皓心有感慨,又客套了几句,眼看着时辰将至才慢慢住了嘴,越过面前的苏岑和郑旸,视线落到柳珵身上。

这人今日过来送他,一句话也没说,一样东西也没给他,游离在众人之外,像个事不关己的路人。

这会儿见崔皓看过来了,才清了清嗓子,生硬道:“一路好走。”

崔皓整顿衣袖,冲人深深一揖,低下头去的那一瞬间,眼底突然就湿了。

一朝失足,只因当初站错了队。可若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坐到柳珵身旁。

琼林宴上的柳相,面若冠玉,神采英拔,第一眼他就被摄了心魄去了。

郑旸道:“崔兄这次时运不济才遭此横祸,等来日陛下圣心回眷,还会再把你调回来的。有机会我就跟陛下提提,不会忘了你的。”

苏岑也道:“惠州瘴疫横流,蛮夷居多、教化不足,崔兄遇事多小心,若有机会教化蛮夷、整顿民风也实数功德一件,是可以当做回朝的资本的。”

崔皓直起身来冲苏岑郑旸一笑,这两人是为他打算,他听得出好坏。看着两人,话却是对着柳珵说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

话说完再不留恋,扭头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子走出去百十步,一双纹路遍布的手轻轻搭在崔皓手上,“皓儿?”

崔皓回神,应了一声:“娘。”

老人家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物件来,递给崔皓,“这是刚刚有个人塞给我的,娘看不见,这是个啥啊?”

崔皓接过来稍一打量,愣在原地。

只见那是一块精雕细琢的佩玉,圆环状,绦索纹,晶莹剔透,细致温润。

这是柳珵常年戴在身上那一块。

柳珵,自仲佩,与他而言便是天赐的一块宝玉,他珍之重之,恨不得放在心头上,捧在掌心里,供奉一辈子。

他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自此相隔千里万里,朝局混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如今柳珵把玉送给他,便是要告诉他,见玉如人,诚心可鉴。

渐行渐远的马车上,那个冷静操持了一天的青年人终于埋下头去,抱着块玉佩,泣不成声。

一直到崔皓的车驾看不见了,郑旸适才收回目光,冲苏岑道:“回去吧。”

苏岑点头,两人走出去几步,却见柳珵还站在原地,正想着要不要规劝几句,柳珵却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苏岑问:“你要回大理寺?”

苏岑一愣,点了点头,“是啊。”

“那正好。”柳珵收回远处的视线,对苏岑道:“我跟你一道去。”

柳府虽已是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珵是乘马车来的,顺带捎苏岑一程。苏岑推辞不过,只好上车。

一路无话,两人各坐马车一侧,各想各的,倒也没生什么事端。

到了大理寺,柳珵吩咐马车先回去,这才随着苏岑入内。

大理寺里平静依旧,薛成祯忙着过堂打板子,张君在后院耍太极,宁三通把自己关在停尸房里看尸体。

柳珵一去立马引起了轩然大波。

上次柳相前来,大理寺里人人自危,生怕这位柳相皱皱眉头,平了他们大理寺。如今这位柳相正处在朝廷漩涡中心,前来围观的人不减反增,众人忌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窥探意味。传说柳珵如今虽坐着丞相的位子,然而没了楚太后做靠山早已经是有名无实。被拔了牙的老虎没了慑人的威严,有心之人蠢蠢欲动,也想着跟着摸一摸老虎屁股。

张君倒是还秉承着一贯的原则,活人的事与他无关,对柳珵还是以礼相待,恭恭敬敬引人上坐。

柳珵却在堂上兀自站着,环视一周,平静道:“张大人,我是来报案的。”

张君一怔,突然意识到柳珵要说什么,急忙道:“柳相有什么事情内堂与我说就是了,这里人多嘈杂,不要扰了柳相清净。”

柳珵凝眉一扫,“有人报案,你们大理寺便是如此应对的吗?”

张君被噎了一口,着重看了柳珵一眼,直到读懂人眼里的决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回头吩咐:“准备升堂。”

大理寺大堂之上,柳珵点名要苏岑主审,张君在一旁听审,除了堂上站着的柳珵和几个衙役,大堂外还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都等着看这位柳相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苏岑亲审的案子不多,但也跟着薛成祯过了几次堂,看着气氛差不多了,惊堂木一拍,“堂下所站何人,所报何案?”

柳珵站在大理寺的大堂上却是头一遭,稍稍迟疑后才道:“在下柳珵,幽州人氏,所报的案子是一桩杀人案。”

苏岑心里隐隐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接着问:“什么杀人案?”

“十二年前柳州仕子田平之入京赶考,结果却死在了贡院里,他不是猝死,而是遭人下毒所害。”

满座哗然。

只苏岑一双眼睛轻轻一眯,“你说他是被人下毒所害,那是谁下的毒?下的是什么毒?又为什么要下毒害他?”

柳珵站在堂下,一时之间像是走了神似的,周围嘈杂声渐起,苏岑拍了拍惊堂木将一众声音压了下去,却没有对柳珵出言催促,任由他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柳珵总算张了嘴。

“是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