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谈川的道

帕特农首都星的这一夜前所未有的漫长。

狂风骤雨之中总有一些人因为一些事情惊醒。

国会山右翼上的总统府送走了它所有的客人,在风雨中静立。

希腊式神庙建筑顶端亮着一盏小小的灯,犹如是巨浪中一艘沉浮的小船,风雨飘摇地维持那个小小的亮点,晦涩地隐藏在一片雨雾之中。

“您说……什么?”在办公桌前翻阅材料的总统先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站了起来。

云图客气有礼地回答:“总统先生,夏羽已经完成了与我的精神力串联。云图执行官的竞争,正式开始。”

“据我所知,目前确定继承者的家族只有韩家、朝家,以及今天的夏家。赵家的继承者尚未确认。”

“赵家的新任继承者在选出之前,相关权限一直在赵家家主也就是联盟元帅、六星上将赵戟处。根据程序启动标准,四位继承者同时存在的情况下,竞争已具备开启条件。”云图回答。

总统先生沉默了一小会儿:“我明白了。”

云图在空中微微俯身:“自由意志永存,联盟繁荣昌盛。”

然后它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总统看着它消失的位置,表情凝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电子笔。

——希望每五十年一次的执行官换届,可以平稳地过渡。

*

谈川的生命体征在显著地下降。

他皮肤下的红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上浮、溃烂……肌肤开始脱落,鲜血迅速涌出,接着又极快地形成了暗红色的伤疤……这个诡异的过程一直在持续着,严重的情况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然而他的神志是半清醒的。

他在病榻上难耐的呻吟,浑身痛苦地颤抖。

在无菌仓外的陆正青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咬着牙齿,攥紧了拳头,眼眶红透。

“我刚刚的提议一直有效。”韩天磊在他身后说,“只是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陆正青猛地捶了一拳监视窗,屋子里发出一阵闷响。

他回头看向韩天磊:“我要进去。”

“……”韩天磊犹豫了一下,“你应该知道……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只要韩修平从云图那里寻找到你绘制储存区地图的资料,你就失去了所有谈判的条件。”

“我得和他说两句话。”陆正青坚持说。

“行……”韩天磊最终同意了,“我给你安排。”

*

无菌病房里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没有。

安静和森白的感觉却更让人心底冰冷。

陆正青穿着柔软的隔离服坐在了谈川的对面。这个距离看着谈川,眼前的场景更让人不忍直视。

谈川的情况在快速地恶化。

……这是直接暴露在高辐射区域的后果。

他能想象得到,在他离开后。谈川和其他“清洁工”有多么地孤注一掷。

他们掐准了换班的时间,从垃圾通道进入了云图,云图内部对于清洁工的监控又简单又薄弱。仿佛他们真的只是跟垃圾一样可以被抛弃的消耗品和工蜂。

可是这也给了他们极大的时间便利。

他们破译了留在储存区外的信息,打开了通向储存区的那扇门。

那扇门不算难开——毕竟有什么人会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更何况储存区的海量信息,会让进去的人直接迷路,在找到正确的信息之前就死在辐射照射之下。

然后这些人,便直接暴露在了四万伦琴的高辐射下。

他们只有最简陋的防护服,就算在短时间内收集齐了所有人的防护服叠加穿着,甚至在关键部位垫上了铅板——这根本没有意义。

在四万伦琴面前,这一点意义没有。

……不,也许是有意义的。

决意赴死和早就完成绘制的3d地图,指导他们迅速的找到了要的资料,然后带了出去。

有些人,死在了获取资料的时候。

有些人,把资料送出来的时候,倒在了储存区的边缘。

而谈川,带着这份资料,成功地离开了云图,并把它交给了等候的程珹……

*

肾上腺素被加入了输液中,输液泵将它们送入谈川的身体。

又过了几分钟,半清醒的谈川看起来稍微精神了一些。他眼睛动了动,看向陆正青,然后他颤抖着抬起手。

陆正青连忙握住。

只是轻微的一握,已经在谈川的手上留下了一片淤青。

“我第一次……认识你……”谈川咳嗽了一声,“是陆家人……把你送回大学的时候,我、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你。”

“老师。”陆正青哽咽了一声。

“你那会儿刚从专修学院被放出来。又胆小、又警惕……可是性格倔得让人头痛。你根本不想学习。总是旷课,逃跑……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能撕了床单做成绳子,从十几层楼高的宿舍墙外逃跑……明明、明明宿舍大门又不是不能走。”谈川笑了一声,内脏器官的碎片随着他这一声笑,掺杂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落下。

“开始我也很生气。一个能进入总府大学的omega怎么能这么不争气。你也知道……中学毕业后,至少有80%以上的omega都选择了结婚生子。能够进入大学的这个性别太少了,真的太少了……为什么不能更努力一些,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后来你跟我说,你想学开机甲,又想学开飞船。我支持你……”谈川说,“杨·安德森当时问我,一个omega为什么想学开机甲。这不是开玩笑吗?我跟他大吵一架。我告诉他,omega怎么了,你管他为什么。他想学你就教!”

“是啊,是您写了推荐信给安德森中校,我才能够参加飞行编队的青训营,学会了这些。也结识了杨。”陆正青低声说,“您的师恩我永远不能忘记。”

谈川哈哈笑起来。

他比刚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说话也有了力气。

他动了动,甚至往起坐了一些——虽然这让他浑身的伤口更加恶化。

他看向前面雪白的墙壁,仿佛看见了自己挥霍过的那些青春。

谈川感叹一声:“我知道,自由不是绝对的、平等也不是。但是,这些美丽的词汇,不应该成为某些特权阶级愚弄普通人的工具。不是可以装点暴政的鲜花。”

“就算我成为了知识犯,我被切除了部分大脑,就算杨抛弃了所有的荣耀,成为人们口中的土匪头子,还有在这个过程中牺牲的人们……我们付出了很多代价。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说。

“当特权阶级不再谎话连篇;当人们不用为了获取知识而成为罪犯;当abo三性平等地获得教育、求职、竞选的权力……?当这个社会没阶级制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当我们所有的人都一致团结,对所有的不平等、对所有的恶的、坏的、痛苦的、不公正的说不。”谈川笑起来,“那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的牺牲,一定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