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火烧了一夜,待到第二天,整个余杭城都知道了陆氏库房着火的消息。这可是能引动官府的大事,不知多少人找了关系,想要打听清楚事情的原委。然而赶在这些世家、大族之前,丝商们先动了起来,把丝价整整推高了两钱银子。

谁不知道陆氏一年都能产一二千石的生丝,这一把火下去虽说不知烧了多少,但折损是一定的。现在可是生丝上市的季节,一口气缺了这么大一笔货物,价格上扬还不是板上钉钉的?

不知多少人奔走相告,幸灾乐祸,吕府也不例外。

管事简直抑制不住面上笑容:“老爷,现在丝价已经涨到一两一钱了,等到官府出了告示,恐怕还能再涨一轮。这次咱们下乡收丝,还真是讨了大便宜!”

面对管事的兴奋,吕敬之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模样,沉吟许久,他才道:“咱们手头的丝都收上来了吗?”

管事连忙道:“到了七成多,剩下几家路远,还要再等等。”

“那就先把手头的丝卖掉吧,没拿到货的也可以先卖契书,尽快把生丝都出手了。”吕敬之立刻吩咐道。

这话听的管事目瞪口呆,赶紧劝道:“老爷,现在可急不得,总要多等两日,看看情形啊。听说陆氏的库房都被烧平了,里面的存货尽毁,价钱还能涨的啊。”

吕敬之却道:“连陆氏的丝都敢烧,这里面的事情还能小了?之前江夫人不也说了,等到生丝上市会有一波涨势,到时候尽快出手。”

那管事一呆:“涨势说的是这个?难不成……”

后半句,他都没敢说出口,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可若非知道陆氏的库房要遭殃,怎么会猜到有一波涨势?那位瞧着柔柔弱弱的小妇人,难不成还能做出如此大事吗?

吕敬之当然知道这心腹想的是什么,只冷笑了一声:“敢动陆氏的,又岂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她都问了陆氏名下的走狗,想来还会有其他动静,咱们可不能贪图那点浮财,把自家折进去。”

这事肯定有幕后之人,江夫人联络的恐怕也不止他一家。这可是海上大豪和江东世家的乱战,他可不想为人前驱,还是尽早脱身,在旁观望更好。

再说了,余杭可是有四大姓呢,谁知道其他几家是何反应?

连吕敬之这个局外人都能猜到的事情,身处局中的怎会一无所知?顾云开都没跟家中商量,先找上了周正纶。

“慎行,那姓方的到底走了谁的门路,可是陆明德?”根本没有客套,他一来就问出了关键。

周正纶见他都猜到了,也长叹一声:“的确是他,而且早就到了余杭城。”

饶是顾云开有心理准备,此刻也被吓了一跳:“你见到人了?”

周正纶颔首,若不是亲眼见到陆俭,他怎么会被说动,当了方陵的引路人?只是连他也没料到,陆俭的动作会如此快,如此的狠辣。

见周正纶这副模样,顾云开失笑,不禁摇了摇头:“陆世叔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养儿子。”

赶出门的是个心狠手辣的聪明人,留在膝下的却是个骄纵跋扈的蠢货,这得有多拎不清?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然而那又如何?顾云开往椅背上一靠:“既然如此,还要劳烦慎行搭个线,我还真想见他一面。”

光是烧了陆氏的库房,结好吴氏肯定是不够的,陆俭的后手恐怕也不止如此。若是已经拉拢了周正纶、吴天明,他这个顾家的三郎,总不能置身事外。

看着笑得自得的友人,周正纶也笑了:“明德说若是你来了,明天就见上一面。”

这还真是吃定他们了,然而顾云开可不在乎:“那还真是巧了,约在哪里?”

“说是要游湖。”周正纶答道。

湖上画舫,的确是最安全的地界,顾云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含笑应下。

余杭是有湖的,纵横十余里,景色原就秀美,历代官宦又不知修了多少轮,更是让文人雅客流连忘返,时常泛舟湖上。

也正因此,湖上的画舫数不胜数,世家豪商、秦楼楚馆,乃至接散客的渔户,那真是种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然而只要是余杭人,都清楚什么样的画舫可以接近,什么样的画舫不能,就像前面那个立有船楼,美轮美奂的高大画舫,一看就知道是世家豪族的物产,早早就要避让开来,省得惹出麻烦。

然而此刻,这艘画舫上并没有传出丝竹之音,二层的大厅内,三人对坐,茶香袅袅。

“数年不见,明德竟还是如此模样。”看着大大方方坐在客席的陆俭,顾云开都不免感叹。虽说都是世家嫡出,但是这一辈里,还真没几个能有陆俭这般仪态的。

这小子从进学时就是这副模样,一举一动都规矩守礼,却不像周正纶那般肃穆,也不像自己这般放浪,看似温文,实则矜贵,又不会让人心生抵触,可谓把“世家风范”刻入了骨子里。

偏偏他早就不算是世家子了,出了陆氏那么多年,恐怕大小事务都亲历亲为,哪会不染上一点铜臭,戾气?瞧着亦如往昔,才更让人唏嘘。

正因心中所想,顾云开才说得极为感慨。陆俭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三郎倒是变了不少,当年你可不会有这般沉稳。”

顾云开一怔,哈哈大笑:“当年就是个傻小子,不是花前月下,就是争风吃醋,哪有功夫装模作样。”

三两句话,厅中的气氛就缓和了不少,毕竟都是熟人,就算几年不见,也不会真生出隔阂。

不过打趣归打趣,正事也是要谈的,顾云开收了笑,问道:“听说吴世叔一大早就去了鹏跃酒楼,却走的匆忙,可是跟你谈了些什么?”

“自然是谈生丝的单子,骤然缺了一笔货,可不得好好筹谋如何补齐?”陆俭还真有问有答,不像私藏的样子。

只是一听这话,顾云开就不乐意了:“市面上缺了这么多丝,你这么一弄,岂不是要引得行市猛涨?”

他可是个大绸缎商,并不愿意丝价涨上天的。

陆俭笑道:“我知顾兄担心什么,然而这次来,就不在乎那点生丝,只不过是静待某人倒霉摆了。”

这话可跟他的神态全然不搭啊,周正纶也忍不住道:“不是用吴氏手里的单子压他们吗?”

他可不信陆俭会这么善心。

陆俭摇了摇头:“我是跟吴氏下的定,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他要如何跟陆氏扯皮,我并不关心,只是丝市还是有买卖可以做的,譬如炒高之后放出消息,说陆氏作假放火,搅乱行市。”

一听这个顾云开就坐直了身体:“真是作假吗?”

“自然不是。”陆俭微微一笑。

“那旁人怎么会信?”顾云开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