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垂拱殿内, 韩琦刚跟赵祯和宰相吕夷简简述了目前案件的情况 ,刑部林尚书便同三名御史一起请求觐见。

林尚书对赵祯礼毕,便立刻侧身, 问责起韩琦,斥其在案发后没能及时照应到辽国使团,以至令使团内最有身份的西平郡王竟在开封府守卫们的眼皮子底下失踪。军巡铺也有失职之处,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人穿着开封府差官的衣裳, 堂而皇之地到使团居住的官邸将人骗走。

韩琦微微颔首 ,对于林尚书的指责并不辩驳 ,此系职责所在,便有正当理由可以解释,立刻反驳却也容易落人话柄。

见平日里看似温和斯文实则孤芳冷傲的韩琦, 遇事儿就能言善辩将人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韩琦, 这回终于老实不说话了。林尚书越发恣意地对韩琦批判起来, 难得有他占上风的时候,自然是要一口气把以前的积怨能发泄多少就发泄多少,彻底发泄干净却是不可能了, 没有什么能换得回他死去的三儿子。

“怎么,我说你这么多, 你竟除了点头, 连句认错的话都不会说?”林尚书说到口干的时候, 忽然发现韩琦颔首认错的态度竟有几分泰然自若,才因发泄有几分舒坦的他,顿时又不爽快了。

“林尚书所言极是,分内之事,没做好便当认错。”韩琦温声应承道。

林尚书得到应承了, 有几分得意。他无声撇嘴冷笑后,便马上向赵祯建议,应尽快择合适的人选权知开封府。

“臣正有一合适的人举荐。”林尚书说罢就将他举荐的折子呈送上去,随后斜睨一眼韩琦,“至于那些在其位而难尽其职的官员将,臣以为应当及早处置,以免再度酿成大祸。”

“耶律正使等人刚失踪不久,尚不知结果如何,林尚书便料定是大祸了,却不知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韩琦这一句反问,乍听好像没什么,细琢磨这话因多了‘又是’两个字,就耐人询问了。显然有暗讽,质疑不仅在‘现在’,还在‘之前’。

在场的人自然明白,韩琦这所谓的‘又是’,指的就是林尚书之前突然掌握了地臧阁总舵位置的事。

说起来这地臧阁,跟泥鳅似得难抓。开封府查了那么久,才令匪首毙命,却都不知总舵在哪儿。林尚书却突然一下子就得到了准确消息,而且向来爱居功的他,那次居然不邀功了,还把功劳明着让给了开封府。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些年跟开封府有多不对付,特别是在他儿子林三郎出事之后,这林尚书对开封府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和善的感情了。所以,他这一招在当时招来不少大臣们的疑惑,但这消息的来源林尚书自有清楚的解释,纵然情况让你觉得突兀,但你若没证据说人家不对,自然就不能乱说。

如今时间久了,那会儿的事儿大家都忘了。如今经韩琦这么一提醒,倒是都想起来了。

一直立在旁侧半眯着眼睛瞧热闹的吕夷简 ,在这时候抬起眼皮,特意看了一眼林尚书。

三名被林尚书带来的御史,也在这时候瞅向林尚书。上次林尚书利用他们出头的事儿他们还记着呢。所以这次林尚书叫上他们来,宋御史等人都留了心眼,他们可不会瞧见什么毛病上来就挑剔攻击,再多等一等,再多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林尚书发现屋里人竟都因为韩琦那一句话,质疑地看自己,心里顿时冒火。

“韩推官这显然是话里有话,在质疑我什么?上次地臧阁总舵的事儿,不甘心为何你查了没那么久查不到,偏偏到我这里一个消息就成了?”林尚书停顿了下,冷笑两声,“想我在刑部呆了多少年,俸禄岂能白拿?刑部能觅得可探知重要消息的□□湖人,有什么可被质疑的?我知道,还有人纳闷我为何提供这消息不居功,那是因为我要为我的孽畜儿子赎罪!”

“这些年臣跟开封府是有些不对付,那也都是就事论事,全为公,不为私。”林尚书突然向赵祯跪下,行拜礼道,“臣三子有罪,活该在开封府受死,臣对此毫无怨言。但臣却不能因此一直避嫌,不再对开封府监管,任由他们尸位素餐,疏忽职守!”

这话说得倒是慷慨为国,甚至听起来句句肺腑,忠心赤诚。

“林尚书懂何为尸位素餐?何为玩忽职守?”

韩琦冷淡疏离地转眸看向林尚书,丝毫没有因林尚书的严厉指责而有情绪上的波动。

这种反应彰显了底气,倒叫旁观者瞧了之后立刻意识到不能偏信一方,韩琦这边说不定有更好的解释。

“韩推官好差的记性 ,才刚是谁说分内职责,理应认错?”

林尚书立刻对上韩琦的眼睛,眼不眨地盯着他,也尽量让自己泰然稳重些,再怎么样不能在这时候输阵。而且论年纪,他可是比韩琦大了二十多岁,若在气势上输给一个毛头小子,岂不丢尽了脸面。

“偌大汴京城,巡查守卫岂可能处处周全。便有府衙和律法约束,即可完全阻碍犯罪?出了事担责是应当,却并不能凭此就断定居此位者的官员便是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韩琦的话立刻引来了林尚书的连连冷笑。

“这根本是两码事,韩推官不要再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林尚书再度向赵祯拱手,请他好生瞧一瞧,如今这开封府的推官是如何在推卸责任 ,令朝廷和百姓为之寒心。

“五年前,汝州私采银矿案;三年前,滑州白马县纵火累及军营粮草案;数年至今屡禁不止的两浙贩私盐的问题……这些皆属林尚书分内之事,比起下官所遇不过悬一日未决的辽国使团案,不知林尚书多年未决的这些,可算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韩琦音质清冷,一如既往保持着淡然陈述的语调。

其所以内容,加之其说话的语气,令林尚书顿时心中火冒三丈。

他抬手就指向韩琦,“你——”

林尚书随即意识到自己要保持稳重,不能输阵,绝不能被比下去……

他立刻放下手,缓缓地吸一口气,也语调沉着道:“这些案子跟你们现在这桩的可不一样,你这次负责的事干系到两国邦交——”

“所以不干系到两国邦交的案子,便不重要?上次地臧阁的案子在京闹出谣言,林尚书却也催得紧呢,怎生到了自己负责的案子就是不一样、不重要了?”

韩琦请林尚书赐教一下,到底在这破案上面,该如何分清主次,哪些案子不重要,可悬着不破也没事,甚至还可以通过将这些未决的案子搬出来对比,来指责别人的案子重要、需要担责,自己的则没事不要紧。

林尚书气得铁青了脸色,张了张嘴,话卡在嗓子眼暂时说不出来了。因为他要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有破绽,所以说出来一定会被辩口利舌的韩琦抓到把柄反驳,进而更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