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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们拼了!”

经理“噌”地站起来,朝楼里大喊:“来人!”

铁门打开,一群打手像恶狗般举着长棍一拥而出,车夫们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杨一学被挤在角落也平白挨了几棍子,害怕地一直大喊“别打了,别打了”,可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打手的叫嚣声和车夫们的哀号声中。

顾家已经热热闹闹坐了一桌。饭桌上除了一盘粽子,就是满满一片绿色:炒荠菜,荠菜饼,荠菜汤,饭桌正中央还有一大盘垒成山的凉拌荠菜。绿是绿了点,但每个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顾邦才端起了酒杯:“来来来,举个杯。喝了这杯雄黄酒,希望大家都去去晦气。现世不太平,今天我们一家人还能聚在一起吃顿热饭,是福分。”

天已经黑了,福安弄里依然热热闹闹。从顾家晒台上望下去,一群孩子在路灯下打闹着,肆意欢笑着。晒台上弥漫着艾叶和菖蒲的特殊香气。沈青禾一个人在晒台上收衣服,顾耀东犹犹豫豫跟了上来。

沈青禾心生奇怪:“有事?”

顾耀东满脸通红地从兜里摸出一支口红,递给她。

“这什么?”

顾耀东的头越埋越低:“那天在金门饭店,你说让我送给你一支口红。”

沈青禾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慌乱:“我……当时就是随口说的!那天是为了演戏给别人看啊!恋人不就是应该像那样吗?女孩子撒撒娇,发发脾气,讨个礼物。都是演戏啊!”看着顾耀东一脸认真的样子,沈青禾忽然觉得“演戏”二字太刺耳,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只能勉强挤着笑容,竭力开着玩笑:“怎么还当真了,我的演技那么好吗?看样子以后要是不跑单帮,我还能到电影公司当当演员去!”

顾耀东一本正经:“既然演戏,那就演像。你开口要了,我就应该送。这样才能以假乱真。”

沈青禾怔怔地看着他。

“百货公司的人说,这个颜色最近很受欢迎。”说完,顾耀东便手足无措地逃走了。

沈青禾别扭地回了亭子间,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转身正好看见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清汤寡水,好像是少了点什么。她别扭地走到镜前,别扭地拿出那支口红,一边嘀咕怎么分不清现实和演戏,一边又像是怕被人偷看了似的,朝屋里东张西望。她拧出口红,在嘴唇上随意抹了一下。口红是好看的梅红色,看着镜里的自己,她似乎觉得还不错,于是竟忘了别扭,仔细对镜涂抹起来。

孩子们在弄堂里打闹,多多举着外婆用艾草和菖蒲编成的长束,假装长剑挥舞着。福朵一个人坐在门口看着他们玩闹,等爸爸回家。

顾邦才端了一盘荠菜饼过来:“福朵,你爸爸还没有回来呀?”

“还没有。”

“这是我们家里做的荠菜饼。赶紧吃几个填填肚子,别饿坏了。”

福朵甜甜地笑着:“谢谢阿叔。”

那边,多多用艾草菖蒲束假扮长剑,作势朝一个小男孩劈去:“看我钟馗的七星斩妖剑斩了你这小妖!”挨劈的小男孩“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顾邦才见状一拍大腿:“哎,你个小兔崽子!”他赶紧跑过去,拎着多多的衣领就往家拽,“你还打人?无法无天了!看你妈一会儿不揍你屁股!”正嚷嚷着,沈青禾从屋里出来了,那梅红色的嘴唇在夜色里泛着紫,甚是扎眼。

顾邦才惊呼:“哎呀,沈小姐!你磕着嘴了?”

沈青禾:“没有啊。”

“那我看你嘴唇乌紫乌紫的!”正说话,被他拎在手里的多多挣扎着:“外公!你快放开我!”

“看你还打人不!”

“我是钟馗,专门捉鬼!”

“我还是钟馗他外公呢!专门捉你这捣蛋鬼!”

“我要拉屎!”

爷孙俩吵吵闹闹地进了屋,剩下沈青禾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南星租车行的车夫已经散去了。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他们被殴打时遗落的鞋子、帽子,踩烂的横幅,以及随处可见的血迹。

车行经理吐了口唾沫,“一帮老鼠臭虫。”他转头对领头的打手说,“明天上财务那儿领钱。”刚要走,杨一学追了过来。对方显然很意外,上下打量着他。

杨一学客客气气地说:“我不是来闹事的。前两天我来过一次,为了押金的事。”

对方冷笑道:“我记得。我还以为你回去搬救兵了,还是一个人来的呀?”

“车子我确实租不起了,就是想按合约把押金取回来。上次来您说退不了,我特地又回家看了合约,您可能是忘了。”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叠得很平整的合约,“您看,这上面写了归还黄包车时,当初交的押金可以退还。”

经理眼睛都没斜一下:“拿合约要挟我?”

杨一学赔着笑:“不不不,只是跟您商量。我女儿十一岁,马上要读中学了,脚上还穿的是九岁时候买的鞋,脚趾都露在外面了。我是想拿这笔押金给她买双新鞋子。”

“想买鞋,那就多拉车多攒钱啊!”

“不瞒您说,我拉了三个月的车,起早贪黑,交完租金真的连吃饭钱都不够。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经理,拜托您通融通融,把押金退给我吧。孩子大了,总得要穿双体面的鞋子,我不想她进了中学被人家笑话。”

“你比那些人聪明,还看得懂合约。”

杨一学始终卑微地赔着笑:“不是想计较合约,只是……办事情总要讲个信誉。”

经理转头朝楼里喊了声:“徐会计——”然后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杨一学说:“我讲信誉啊!你要给女儿买鞋嘛,应该退。不过按规矩我们要先验车。”

杨一学终于看见了希望,高兴起来。

徐会计带了一名手下来验车,那人绕着黄包车摸摸看看,徐会计拿着算盘等着他报损。

车行经理瞄了杨一学一眼:“以前干什么的?”

杨一学:“会计。”

徐会计笑道:“同行啊。”

杨一学有些尴尬:“厂子已经倒闭好长时间了。”

经理:“这么辛苦,也没个亲戚朋友的帮你想想办法,找找路子?”

“在上海也不认识什么人,哪里找得到路子呀。”

“哦……那就好办了。”经理朝验车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立刻会意,装腔作势报起来:“车身油漆划痕三处,拉手磨损,车轮也有磨损,另有锈斑共五处。”

徐会计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扣除上述维修费用,共退还押金一百万块。”

杨一学蒙了:“我当初交的是三百万押金。”

经理:“车子用坏了,不用花钱修的呀?”

杨一学:“可是拉车车轮怎么可能会没有磨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