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2页)

“我要圣教的神子大位。”谢怀安学着傲慢自大的语调,“百年了,我受够了。凭什么那些猪猡只知道朝拜你?真正应该被拜的是我。”

天师所有的头颅一同笑起来。

“你活了百年?好孩子,别骗人了。”

“咱家才是这世上唯一能永葆青春的人,可惜吃了那么多美人,都没法消除眼角的细纹……”

“你的骨头这么晶莹,血肉那么美……真神赐予了你什么?让咱家尝尝就知道咯。”

尖锐的笑声、冤魂的哭号声在血球内响起。

“天师……不用白费力气了……”

谢怀安没说完,薄唇微张,喉咙咯的一声。

捆缚住他全身的血藤猛地缩紧,折断了他的脖子。

“永生?你手脚的烙印还没消呢……”天师的笑声停了。

白光从谢怀安身上的伤口中迸发,缠绕着骨骼与血肉。

本该掉脑袋的谢怀安,对他虚弱地扯起嘴角。

“你领悟了什么……那这样呢?”天师尖细地叫道,“好孩子们,动起来。不不,脸不能动,这张皮囊咱家还要留呢。”

血球内刮起锋利如刀的狂风,在谢怀安的脖颈、胸腹、手臂……割出细而深的伤口。他衣衫破碎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分不出是血还是汗,狼藉得糊成一团。

每个深可见骨、取人性命的创口内,都会涌现一道白光,到不了恢复如初的程度,但依然治愈着创口。

血藤鼓动膨胀,绞碎谢怀安的骨头,下一秒白光依旧闪过,将碎骨重新粘好。

“你只会这些本事了吗?”谢怀安咳出一口血沫,笑了起来,“看看,你杀不死我,烙印也没用,我才是真正的永生。”

“牙尖嘴利的坏孩子……”天师用孩童似的声音说道,“咱家不和你玩了。”

狂风骤然一停,血藤松开大半。

谢怀安下颔失去了支撑,头猛地垂了下去。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全靠藤蔓吊在空中,此时胸腹和腿被放开,在半空中随着藤蔓的摇动无力地晃着。

“反正都进肚子了,消磨一会罢了,没关系,咱家有的是工夫……”

天师的面孔缩进血壁里。整个血球有生命一般,不断收缩、鼓胀着。

“你是第一个跟咱家玩这么久的人,得奖励你才行。你想被放到哪?当个禁军守在兰池宫?还是……融进咱家的身体里?”

“咱家心善,心善得很……会满足你。”

谢怀安脚下的血壁像是一片血海,破损的躯体翻涌着。

谢怀安垂着头,无神地双眼望着脚下,迟钝地听了一会回音,说道:“看看,这底下都是什么。这么多人,你吃人,怎么永生?”

谢怀安的胸骨被捏断又复原,每一次呼吸都在疼。

他愣愣看着,疼痛麻痹了他的知觉,本该是恶心欲呕的景象,反倒心情平静无波,泛不起一丝感受。

天师尖锐的声音回荡着,绞得人神经发疼:“坏孩子,你这境界,还想当圣教的神子呢。”

“真神赐予咱家无上的威力,咱家不忍私藏,将福光洒向大地。”

“咱家可没有吃人,他们还活着呢,和咱家一起共享永生……”

“但这永生,还不够。”

天师话音一转,咯咯笑了起来。

“不够呀。细纹还在长,天意也探不清……”

“咱家改主意了,好孩子,说出你的秘密,昭歌的圣塔一半都是你的。若是咱家听开心了,天下你要是想要,也未尝不可。”

谢怀安闭上干涩的眼睛,缓一缓,又睁开,一句句说道:“太简单了,永生的奥秘就在下面……”

“你将死去,被永世唾弃。”

“他们将永生。后人记得,后人的后人记得。人在,文脉在,史书在。”

谢怀安的心脏亮起耀眼的白光。

天师发出尖锐的啸声。

随着啸声,无数破损的躯体从血海中钻出,胡乱拼凑出肢体,伸出血手抓向谢怀安的心脏。他们是被天师生吞活剥、没有做成禁卫的人。

已经变作禁卫的魂魄没有躯体,化作血影,被天师驱动着冲向谢怀安的心脏。

血影里隐约可见他们生前的模样。

穿着高冠博带的人是福光大祭里宁死不屈的大学士;手持长枪或利剑的人是幽云堡的将军、洛安山的侠客;

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手抓钉耙的农家子,拿着菜刀的屠狗辈,攥紧珠钗的女子……他们大难当头时抗争过、搏命过、抱着最朴素的善念站在光的一边。

血影里也有圣塔的使者、凶恶的信徒、惊慌的圣子圣女们,他们陪着天师一同作恶,最终死在天师手下。

一个个躯体和血影,冲向谢怀安,要击碎那道白光。

突然,有持枪的将军无声怒吼,一柄枪影突破天师的控制,竭力转向,向血壁的方向发出最后一击。

有须发飘荡的大学士面目狰狞,使尽最后的力量停滞半空,不去冲击谢怀安的白光。

无数灵魂狂呼怒号着,不让自己最后的意识,成为刺向光明的利刃。

白光光芒大放,血球几乎变成刺眼的白色。

谢怀安眼睛刺痛,空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拼命睁着眼。

白光照耀下,所有的血影凝固了,躯体不动了。

透明的白色气状灵体悠悠析出,褪去血色与恐怖的形态,有的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有的还能看出人形,对谢怀安无声施礼。

数以万计向着光明的灵魂一路向上,渐而消散。

谢怀安眼中水光浮动:“你就……这点本事,不行啊。”

捆缚在谢怀安身上的藤蔓被白光缠绕,骤然断裂。

白光裹着谢怀安瘫软如泥的身体,犹如包裹婴儿的摇篮,带着他缓缓下坠。

谢怀安放空了自己。

他不害怕了,也感觉不到疼了。

好像浮在云朵上,飘飘忽忽的。

血球骤然胀大,狂风又刮了起来,紧接着积蓄了足够力量的白光也跟着大放,与血球缠斗在一起仿佛能让天地震荡。

天师尖锐的叫声回响着。

谢怀安闭上眼睛。他不想听了,也不想思考发生了什么。

他只愿意想想鸿曜。

那个被丢下的少年天子,那只温热、有力、时常吓唬人但是又从没伤害过他的黑色大猫,能不能快点接住自己。帮他裹好裂开的口子,洗去浑身污浊,泡得香香软软,塞进最舒服的毛毯里。

如果足够安全,他不介意对着鸿曜哭一哭,争取出一个悠长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