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个倩倩估计也是对这莫名其妙的“聊聊”毫无兴趣, 跟江初一样被她老妈磨叨烦了,第二天早上江初才看见她发来的好友申请。

他点了同意就扔下手机去洗漱,也没打招呼。

老杜的婚礼在华子的酒楼里办, 他跟宋娇朋友都多, 三层全包了。

华子跟梅梅也上心,这么些年处得都跟亲兄弟一样,布置得很像样儿,排场拉得足足的。

就是忙, 江初他们都得赶早过去帮忙。

洗漱完出来,江初去厨房翻了一袋面包出来, 随便垫巴垫巴。

听见动静, 他去客厅看一眼, 覃最也起来了, 还微微皱着眉头, 顶着张没醒困的脸。

“你晚点儿过去也行。”江初过去搓搓他, “要去接新娘,现在去了也没什么事儿给你, 中午去吃个饭就行。”

“我过去看看杜苗苗。”覃最拉下他的手捏了捏,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给我发消息了。”

“他过去了?”江初接着吃他的面包。

覃最开着水龙头“嗯”了声。

“我还以为他直接猫他姥姥家不出来了。”江初说。

覃最也没想到。

知道老杜要在夏天结婚时他还在学校,当时听江初的语气, 杜苗苗还不知道这事儿。

后来确定杜苗苗肯定知道了,他给杜苗苗打了个电话,杜苗苗没接, 用微信打字跟他聊。

聊的也不是他小叔结婚的事儿, 他问覃最选什么专业好。

放假回来到现在, 杜苗苗一直在他姥姥家没回来。

昨天半夜才给他发消息, 说今天回来,让覃最早点儿过去。

“他心情怎么样?”开车过去的路上,江初问了句。

“还行。”覃最一只手摁着手机,在给杜苗苗发消息。

“懂事儿了。”江初笑笑。

覃最看他一眼,没说话。

杜苗苗没跟老杜他们在一起。

江初带覃最跟几个人打个招呼,覃最扫了一圈问:“杜苗苗呢?”

“干嘛去了?”老杜也跟着看。

他马上要去接宋娇了,没工夫一直盯着杜苗苗。

“刚才在大厅,跑哪儿玩去了估计。”老杜一手揣在兜里,回头大概比了个方向。

“他不跟车去接嫂子?”大奔在旁边抓紧吃着半套煎饼果子,问老杜。

老杜弹了下烟灰,摇头笑了笑。

“他能过来吃个饭都算他有良心了。”他又转脸看了一圈,也没想让杜苗苗过去跟着闹。

覃最是在酒楼后街的一个小公园里找到的杜苗苗。

位置还挺偏,他照着杜苗苗发的定位绕了大半圈才进了公园,又找了半天才看见人。

杜苗苗在一排树后小路的长椅上,望着斜对面小广场上的小老太太们跳舞。

还不是坐着看,是蹲着,远远扫过去,背影跟个石猴似的。

“什么造型。”覃最在他旁边坐下。

“来了?”杜苗苗像是被他突然出现吓一跳,转头看着覃最愣了愣才说。

“啊。”覃最看着他应一声,“哭了?”

“能看出来?”杜苗苗掏手机冲自己低头抬头地照。

“跟让人揍了一样。”覃最说。

“靠。”杜苗苗锁上屏吸溜一下鼻子,“真是要娶老婆的人了,连问都没问我一句。”

覃最又看看他,没说话。

他拧开烟盒咬一根出来,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两手并着搓搓眼角。

杜苗苗也没说话,他就是喊覃最过来陪他呆着的。

除了覃最他也没别人能喊。

要是当年没看见覃最手机屏上那张骚包的腹肌,这会儿他就得一个人自己蹲着。

覃最眼角的余光看见两颗水珠掉下去,杜苗苗抬抬胳膊使劲擦了两下脸。

“我靠。”杜苗苗窝着嗓子又小声骂了句,“……我就是一只悲伤的蝴蝶。”

这话说得像个神经病。

覃最觉得自己特别想笑,这股笑劲儿也本能地从心里冒出来了。

可是看着杜苗苗一下下抬起胳膊往脸上擦,一下下擦,却越擦越停不下来,两只眼圈直擦得通红还不停冒水的狼狈样儿……

他已经涌到喉咙里的笑像被拦腰捏住一样,怎么都没劲儿再往嘴角上拱。

“你想没想过,”覃最嘴角动动,又顿了顿才接着说,“把你心里难受的事儿告诉他?”

“告诉什么?”杜苗苗使劲吸了一大下鼻子,转脸盯着覃最,“跟他说我烦他老婆,不想让宋娇给我当婶子,我受不了有别人,我不想让他娶老婆生小孩,那本来是我的家,我只想家里一辈子只有他和我?”

这些话大概早就不知道在杜苗苗心口盘桓过多少遍。

他边说边眼泪鼻涕一起掉,连个绊儿都没打。

覃最看着这样的杜苗苗,心里想的却是他和江初的事。

“说出来多少能畅快点儿。”他又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哦,然后呢?”杜苗苗反倒看着覃最乐了,嘴角怪委屈地一咧,还冒出个鼻涕泡。

“我舒服了,换成他成天憋闷?”这些话他也一定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语速比刚才还要快。

“他养我这么些年最后就换我一句为了自己畅快?我就为了自己畅快那一秒让他往后一辈子都膈应?”杜苗苗嗓子眼儿发紧,被眼泪噎得气短。

“往后几十年我还能不能跟他见面了?他以后每次见我都得怎么想?现在我还能喊他叔跟他发个脾气甩个脸子,说了以后……”他抽了口气才接着把话说下去,最后一句声音都是抖的,“说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覃最想不起来自己上回哭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

似乎得往前倒到覃舒曼离开之前。

他爸死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掉眼泪,只觉得懵。

——好像这世界缺了除他以外,对所有人都无关紧要的一块。带给他的迷茫甚至多过其他所有加起来的情绪。

刨掉很多年前上初中的梁小佳,他也很多年都没再见过认识的同龄人这么嘴一瘪,放声哭得像个小孩儿一样。

“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杜苗苗“哇”地一声,把他憋了足足一年的眼泪全给哭了出来。

“我做什么孽了我要受这个罪啊?”他哭得不管不顾,实在是捱不住了,把小广场那边的人吓着了往这边看也不管。

“我已经没爸没妈了覃最,你还有你哥,我连我叔都没了。”杜苗苗把眼窝狠狠抵在膝盖上,手指头抠着长椅的木板条,抠得短短的指甲往外劈开一道白印儿。

“我真的没有家了。”他说。

覃最坐在旁边听着,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儿本来就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比你现在难受更难受的事儿,是有一天你看见他真的难受了。

他脑子里全是杜苗苗的哭声,和康彻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