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图 第一部分 第二篇 乾闼婆(31)

“放了阿鸾!”清晓并不理睬他的威胁,只是默默的地朝桥上走着,咫尺间的距离走来却意外的漫长。

“难道你不知道踯躅桥是什么地方吗?”雷老爷威胁中隐隐透出一丝慌乱,这一刻,血的波涛哗啦啦向两边分开,魑魅魍魉簇拥绑缚着一道皎洁的人影从血池中升起——那竟是莲华姬!

即使身陷污秽而妖异的池沼中,莲华姬那浅石竹色的衣衫面纱依然纤尘不染,排拒着周围的浊流瘴水,但她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踯躅桥……这里比地狱更像地狱。”看到这一幕,婴儿形态的怪物得意起来,“所有在香川屠城中死去的冤魂都聚集在此,它无处不在。原本由朱印的继承者镇守,可现在朱印已经毁坏,继承人自身难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清晓却完全不理会这可怕的说辞,他再度重复着同样的话语:“放了阿鸾!”

“你们谁也逃不掉,这里的一切全都是我们的东西!”婴儿焦躁起来,加重了手下的力道,阿鸾被他扼得呼吸困难,身体渐渐倾向栏杆外,连脚都快离开地面了。可令他惊愕的是身体还在原地!

此刻的阿鸾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正一点点地被抽离开躯壳,因为正被一团刺眼的强光奋力排拒着,它不顾一切地想融入年轻的身体,劫掠来属于别人的青春。从没看过这么污浊秽腻的光芒,它映照出的是人类灵魂中最丑恶的合理性。

不愿再纠缠也不能再等待了,清晓朝阿鸾和婴儿的方向飞身跃起,高高举起犀角佩刀……

刹那间,悬在阿鸾胸前的犀角爆发出耀眼的强光,那是共鸣之火的清炎,可与此同时桥下的浊流百倍高涨——这里是彼岸与此岸的交界处,异类的力量太过强大,犀角的光芒与之相比如暗夜浓云中的寒星般微弱,随时都会被掩盖吞没。

阿鸾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浊浪翻卷上来,波峰上的妖物们伸出尖牙利爪,借着奔涌之势团团围向清晓。

这一刻少年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有人赐予自己生命,有人依靠自己生存,有擦肩而过的,有宿缘深厚的,有微笑的,漠视的,感激的,咒骂的……那错综复杂的关联,如同一座看不见的乾闼婆城。

可在这座乾闼婆城中伸出手去,阿鸾能碰到的,只有清晓;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之中,愿意为阿鸾付出生命的,只有清晓。

不假思索地,阿鸾凭着最后的一丝控制力一把扯下胸前的犀角——把它还给清晓的话,一切牵绊就会解开吧,得到这完整的辟邪灵物的保护,清晓应该能从这险恶的境地中全身而退!

自己已经亏欠清晓太多了,甚至连他的朋友,无辜的莲华姬都已卷入其中。应该结束了,就算无法偿还,也该到斩断一切的时候了……

就在阿鸾投出犀角的那一刻,桥的那一头的黑暗中,倏地浮现出一片洁白的泡沫。那泡沫瞬间凝结成白衣的年轻妇人身影——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孔,只能看到她一身整齐的前朝装束,即使以不可思议的高速移动着,那月白裙的下摆也纹丝不乱,而插在髻边的赤金点翠蝴蝶簪被漆黑的发丝映衬得异常分明。

——是“厄物”!

那是徘徊在踯躅桥边的神秘而可怖的异类——“厄物”……

“为什么那个时候,‘厄物’会保护我们呢?”当一切尘埃落定,阿鸾还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清晓也无法给他正确的回答,只是沉吟着:“乾闼婆雷老爷居然被她轻而易举地抱走了,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雷老爷也想解脱吧,谁想永远都做不死不活的怪物呢?跟着‘厄物’度过踯躅桥去了彼岸,说不定就能从此摆脱乾闼婆的命运了!”阿鸾说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阿鸾单纯的言词令清晓忍不住微笑起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悠远的晴空:“总觉得……在踯躅桥头抱走婴儿的‘厄物’,居然有种‘母亲’的感觉呢……”

从翠竹森森的雉化山馆归来,一向洒脱豪快的清晓,忽然也染上了这种欲言又止的习惯。

可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暗夜毕竟已成为过去,数日之后莲华姬也寄来书信,告知自己安全无恙,但因为修复朱印而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她的真面目至今也依旧如同雾中之花般缥缈迷离。

只是那婴儿还是没能生还。他的父亲雷玉茗侥幸活了下来,这位一度任性自私到极点的美少年卖掉了家产,从云龙书寓里赎出了藤鹭,带着她离开香川不知所踪。

失去了主人的雉化山馆如褪去光影幻术的海市蜃楼,很快便会荒凉颓圮下去,雷家潜伏着“乾闼婆”的怪谈也将逐渐被人们淡忘——对于无关的看客们而言,精彩的永远不是真相,而是传说本身。

但阿鸾和清晓并不知道自己尚未脱离漩涡的中央,就算能看透黑暗的眼睛也无法穿过时空的帐幕,看清过去与未来就像碎片已经齐备的拼图,将在命运之手的摆放下,一点点显现出嶙峋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