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当天, 林德尔翘了一整天的班直接闯进了ssr的总部,钻进实验室,拎着霍华德·斯塔克的手臂, 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对方强行从电脑前面拖了出来。霍华德一边被他拽得踉跄一边抱怨, 说自己几年份的脸要在今天一天之内被丢光了, 一边又忍不住小声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情把他气成了这样。

“杜根的事情,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林德尔凑近了那张留着小胡子的无辜面孔, 咬牙切齿:“到底是你们谁怂恿他参与这种实验——”

“噢噢, 那个啊。”

霍华德·斯塔克摸着后脑勺, 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可惜人类的社交辞令和微表情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林德尔金色的眼睛瞪住对方,一定要从他的口中问出个究竟来。

“好吧, 是这样的, 那也确实是他自己的想法——”

最后,这位全纽约是炙手可热的军火商人举着双手投降,被林德尔逼进了墙角:“我们打算建立一个全新的组织,只不过因为还在设想阶段, 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明……本来打算之后也邀请你来加入的。”

“那和杜根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他会是这个组织当中的中流砥柱,将大量的秘密保存在人类的记忆当中,而非任何纸质文献或者数据载体里, 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手段。”

霍华德说道,“原本人类的记忆本身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变化, 但被上传到云端之后的记忆不会——他将永远是那个你印象当中的咆哮突击队成员,而现在的我们迫切需要这样的一个角色。”

他毫无畏惧地注视着林德尔的眼睛:“这也是提摩西·杜根自己的愿望。”

一遍一遍的复制自己的记忆,在一具身体被杀死之后启用下一个,如此巡回往复, 永无止境,在身体不会崩溃的情况下,这个计划将被持续到灵魂消耗殆尽为止,甚至倘若灵魂无法承载如此庞大的信息量,那么就删除冗余情报,一切从头再来。

——这甚至不是永生,因为真正的达姆弹·杜根从伦理意义上已经死了,从第一具被复制的躯体踏出培养罐开始,一切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那一天在四方辽阔,无边无际的海上,对方趿拉着一条残破的右腿,眉眼带笑的说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

霍华德·斯塔克叹了口气。

“当然,一开始我也是想要阻止他的……但他说,既然有人愿意为了和平毫不犹豫地去死,那他也愿意为了这个目的长长久久地活着。”

无法理解。

林德尔怔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大脑无法处理这样异常的信息量,但确实不止一个,人类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古一法师就是其中之一。

但——顾名思义,对方是法师,并且还是维山帝源流的法师当中最强的那一个,但提摩西·杜根,说的难听一点,他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超级体力,没有四倍力量,没有埃里克那种能够移动金属的能力,当然也不会魔法,除了飞机的驾驶技术比同期的飞行员要好一些以外,甚至连大脑的性能应该也比不过霍华德。

但他选择放弃了自己人生中一切关于未来的可能性,将自己的灵魂拘束在晶体管和培养皿中间,辗转于一具又一具使用年限不超过十年的人造身体当中,踏上一场肉眼望不到尽头的旅程。

这也是人类,他想。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杜根邀请林德尔去和他一起拍了张合影,说这就是他自己新的起点。照片当中的两个人看上去年龄相仿,其中一个人长发束在脑后,定一个人留着短而蜷曲的红发。

*

二战结束的第十年夏天,林德尔收到了卡特女士的婚讯。

这在人类当中绝对算得上是晚婚,对方同样也是ssr的一名成员。等林德尔带着花束赶到婚礼现场的时候,不用特意去探查就能辨别出对方眼底的幸福。

“我叫丹尼尔,ssr的专业调查员。”

对方伸手轻轻握了握林德尔的手,眼底里都带着笑意,他的一条腿上装着假肢,据说是在二战当中被流弹击碎了股骨,但这样的伤痛并没有阻拦他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探,即便战斗能力不算出众,仍旧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和判断力跻身于ssr的一员。

“林德尔……cia的探员。”

金色长发的妖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个自己社会层面上的身份,他的眼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但作为妖精清晰广袤的视野让他将那条装了假肢的腿看得清晰极了。

“我知道你,佩吉说你是他的远房小侄子。”

男人笑了笑:“说你和我们是同行,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一起共事。”

林德尔:“…………”

他已经从远房亲戚变成了侄子,辈分一降再降。

似乎是询问的人已经太多了,没等林德尔主动提起,他就伸手抻着西装裤的裤管做了自我介绍:“你看,这还托了霍华德的福,斯塔克工业的荣誉产品,特殊合金模拟了人类骨骼的密度,装着这条腿,我甚至能跑个五公里。”

那条腿泛着金属光泽,模拟骨骼的边缘坠着伪造的肌肉,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像其他市售的假肢那样在外表蒙上人造皮肤。

这是林德尔第二次应邀参加婚礼,但上一次似乎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当时的他从装满了玫瑰花的卡车上跳下来,被簇拥在送上祝福的人群当中,却中途逃脱,拿着瓶子去装圣水——非人生物的记忆力让这些场面恍若昨日。

这场婚礼非常简单,没有邀请太多的人,其中的大多数面孔,林德尔在这些年当中也都混了个脸熟。他十年来一点都没有衰老,在无论cia还是ssr探员当中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钟声响起的时候,教堂之外有白鸽飞过,林德尔眯起眼睛看着彩色的玻璃窗,阳光在建筑物之下投射着斑驳光影。

他们都不算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在教堂里举办婚礼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短暂的宣誓结束之后,最终还是回到了一片草坪上。

等到前来庆贺的亲友基本上散尽以后,佩吉才凑到了林德尔的身边,用怀念的眼神注视着这位十年来相貌都不曾变化的旧友。

她记得他最初的样子,像是个未成年模样的少年,肩膀窄胳膊也细瘦,松松垮垮地扎在作训服里,随风飘来荡去。那个时候,美国队长本身也只是个不起眼的矮个子青年,他们两人各占据一个极端,在训练营里撑起了一半吃瓜闲谈的话题。

“童话故事里,像你这样的人都会在这种时刻送给别人祝福的。”

卡特冲着林德尔眨了眨眼睛:“在这种时候,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林德尔妖精的身份并没有公开,因此这个问句也问的相当含蓄。童话故事当中,神仙教母送给了灰姑娘走向幸福的水晶鞋,可是很多孩子一出生就会背负上女巫的预言或祝福,曾经的林德尔并不具备这种能力,但这一次,他鼓着两腮咬着牙,思考了半天,才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敲了敲佩吉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