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第3/14页)

我飞速环视饭桌,又夹起一筷子鸡蛋,这鸡蛋的颜色这么黄……不太正常。

一筷子鸡蛋,直通通戳到小师姐碗上方,筷子一松,吧嗒一声落了进去。小师姐,吃鸡蛋。

我瞟一眼手中的筷子……更黑了,没错,她把毒下到鸡蛋里了。

小师姐微惊了一下,貌似从恍惚中醒来。

她看了我一眼,“哦”了一声……

然后她把鸡蛋吃了。

然后她把那筷子鸡蛋夹起来嚼吧嚼吧吃了。

……吃得这么自然,看来也不是鸡蛋。

嗯,此地乡野,鸡是土鸡,自然生土蛋,土鸡饿了吃草籽,渴了喝山泉,拉出来的土鸡蛋的蛋黄当然比较黄了。

我又夹起一片洋芋,放进她碗里。

洋芋红彤彤的,一定有问题!

洋芋她也吃了……也不是洋芋,该死,我怎么忘了此地洋芋本来就是红心儿的。

我又夹起一筷子菌子……

我又夹起一筷子包菜……

饭桌上的菜我给她夹了一个遍。

她都吃了,并无半分迟疑,还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我脑子不够用了,犹豫了一下,我把自己碗里的米饭夹了一坨递了过去……

她平静地看看我,然后也吃了。

我把银筷子擎到鼻子边仔细看,不对啊,是黑的啊……

一旁的老师傅慢悠悠地感慨道:哎,好得很,一家人哦,不生分。

饭桌上一片温馨,老师傅一脸的天伦之乐,连小师姐看我的眼神,仿佛都比往日和蔼了一点儿。

他们以为我在传递友爱,在营造和睦家庭的氛围?

一直到饭吃完,我也没能七窍流血,肚子痛了两下也不痛了。

我纳着闷攥着银筷子,陪着老师傅抽饭后烟。和往常一样,小师姐无声无息地收拾碗筷。

老师傅忽然想起了什么,点点我手中的银筷子道:你这筷子……

我说:嗯?

老师傅说:银子沾了鸡蛋会发黑,去搞点儿牙膏搓一搓。

我是美术生出身,从小化学没及格过,转天QQ上问了某学霸后才知道:熟鸡蛋散发硫化氢,遇到纯银,会在银表面反应生成硫化银。

硫化银是黑色的。

至于银针试毒这一公案,学霸解释如下:

中国古代民间,不流行化肥、农药、毒鼠强以及肉毒杆菌瘦脸针,一般人也没条件购买断肠草或含笑半步癫……当年下毒索命之最爆款,主要是三氧化二砷,俗名砒霜。

古代生产技术落后,致使砒霜里都伴有少量硫和硫化物。

砒霜里的硫遇到银,自然起化学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

故而,在古代,出现银针试毒会发黑的情况是合理的。

我问:那现在呢?银子还能当验毒工具不?

他答:现在砒霜的提纯技术很发达,遇到银子不会再黑了,而现在大众熟知的各种毒药,如氰化物等,遇银后本就不会起反应,自然也就不会发黑。

我说:真有趣,那这些毒药遇到什么会发黑?最隐秘的毒药又是什么?你再给我多传授点儿下毒方面的知识,听起来真长见识。

他问:你想知道这些知识干吗?

他警惕起来,不肯跟我多说了,后来还在QQ上拉黑了我。

那位学霸和朱令是同一个母校,他的反应我表示理解。

朱令是谁?自己百度去。

关于此次“菜里有毒”事件,我当然不可能自己打脸。

老师傅和小师姐不会知晓我的内心戏,他们以为我频频夹菜的奇怪行为,是在表达友爱,我骑驴难下,自此经常给他们夹菜。

没想到夹菜也能夹出化学反应来,渐渐地,我和小师姐之间的关系慢慢在改变。

简单来说,距离好像拉近了,再和她讲话时,回应的字数多了、句子明显长了一点儿。

比如之前我说:小师姐,用不用帮你洗碗?

她会回答:不用,我来就好。

现在她会回答:不用,你坐着吧,我来就好。

你看你看,比以前多出来好几个字呢。

(四)

小镇的雨季寂寥。

银匠铺没电视,老收音机刺刺啦啦我不爱听,时常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小师姐说说话。

真是个绝佳的听众,不论我怎么BB,她都认真地聆听。

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子的。

凑近了仔细一看,哦,确实很认真,眼神是散的,她在认认真真地出神发呆。

发呆这回事如果做得好,就是深沉。

她一贯如此深沉,我慢慢也就习以为常,她走她的神,我吹我的牛……直到老师傅喊:来来来,你们俩都过来瞧瞧。

瞧什么?自然还是瞧打银,老师傅传艺不说教,只说瞧。

毕竟人聪明,审美能力高,动手能力又强,我很快能打镯子了,特别漂亮。至少我自我感觉是这样的。

老师傅说镯子好打,铃铛难做,若哪天能把圆铃铛打好了,也就出师了。

我正处于各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年纪,自负天资聪颖,各种跃跃欲试。老师傅说铃铛嘛……你真心够呛。

未承想,果真够呛。

打铃铛需先打银皮,要又薄又匀的,不匀不是银皮,是中东古代硬币。

光银皮就打了一整天,震酥了虎口才得了几片。

然后把银皮敲成中空半圆球体。

一打就瘪,一敲就漏。要是嚼得动,我一准儿把这堆中空半圆球体给生吃了!好不容易打出两个中空体了,怀着激动的心情对在一起……想哭。一个M(中号)一个L(大号),不是一个型号,合不上……重做。

终于敲出两个等大的中空体了,管他圆不圆球不球的,再说再说,反正终于打出两个等大的了,哆哆嗦嗦地焊在一起……怎么不响?哦,空心球儿怎么可能响,要捏开豆荚一样的一条缝,放响珠进去呀。

……焊得太死了,捏不开,重做。

憋着满肺的三昧真火,如上工序重来一遍。

怎么还是不响?

哦,银铃铛不能放银珠子,要放铜珠子才能响……那就捏开换铜珠子。捏得太狠了,瘪了,重做。

……

几番轮回转世,铃铛终于做好,当真是比考驾照还折腾,我心力交瘁,头发都白了几根。

捧着心血去给老师傅交作业,他两根手指拈起来,咂着嘴瞧。

阿叔,大家相识一场,有今生没来世,有话直说但讲无妨。

他说:豌豆?

豌豆?扁了点儿而已啊,你仔细听听,这不是能响吗?!

想咬人,打个飞镖打成胡萝卜,敲个铃铛敲成豌豆?我是来当银匠的还是来种大棚蔬菜的!

我使劲儿晃着扁铃铛:多别致,又不是卖不出去,能响就是铃铛!

老师傅说:这个这个,可能真卖不出去……

阿叔,你年事已高,接受新鲜事物有障碍,喂喂,小师姐,醒醒醒醒,你瞧瞧我打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