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倾 三   倾覆天下(第3/5页)

黄梓瑕点头,说:“先皇去世、太妃疯癫的时候,王爷才十三岁吧?”

“嗯,我一直住在大明宫中,多是父皇抽空过来看我,我去他那边的时候并不多,所以虽然父皇晚年都是陈太妃伺候,但我与她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到先皇驾崩之后,我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黄梓瑕的手指在车窗的花饰上慢慢地抚过,沉吟道:“一个十三岁、见面并不太多的皇子,为何会被陈太妃执着地记着,而且还在疯狂之时,认为他会倾覆天下呢?”

李舒白微微皱眉,手指在小几上轻弹,问:“你的看法呢?”

“鄂王所说的话中,有一句我十分赞同。就是如果陈太妃的疯癫是人为的,那么那个凶手必定对你心怀不轨。所以才会诱导她对你产生最大的恶意。”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小几上,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梓瑕……你相信我吗?”

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庄周梦蝶,醒而不知此身是人是蝶。就在刚刚发现陈太妃刻下的那几个字时,我忽然想到禹宣,”他没有看她,将自己的面容转而向外,目光恍惚地在外面平凡无奇的街景上一一滑过,“他在杀死你的父母之后,却遗忘了一切,反而因为各种暗示而坚定地怀疑,你才是杀人凶手。”

黄梓瑕的眼睛,在瞬间睁大,迟疑问:“王爷的意思是?”

“或许我在十三岁的时候,确实曾经做过什么,让陈太妃记忆深刻的事情?”他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看向外面的目光,在车马的行动之中,轻微波动,“而那条忽然出现在我人生中的小红鱼,和禹宣失去那段重要记忆时消失的小红鱼,又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一切,忽然都陷入阴霾,看得不再分明。

黄梓瑕在一瞬间忽然也怀疑起来,这辚辚行走的车马,这不断流逝的街景,还有,近在咫尺的,她触手可及的李舒白,是不是也是虚幻的。

他们的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迄今为止的人生,是否曾被人篡改过,添加过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又删除掉自己刻骨铭心的东西。

车内一时陷入沉寂,他们都不开口,仿佛有一种沉沉的重压,笼罩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连呼吸都觉得迟缓艰难。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轻轻伸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说:“无论最后我们查出的真相如何,但我知道,我们曾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至少,我们现在对彼此的心情,是真的。”

李舒白沉默地将她的手捧起,将自己的面容埋在她的双手掌心之中。在一片安静之中,她感觉到他略显沉重凌乱的呼吸,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急促流淌着。

她掌心的那些脉络,代表人生走向的那些线条,他曾借以辨认出她的身份,而现在,他的呼吸沾染在她的人生之上,在她的血脉之中烙下永久的印迹,永生永世,她亦不能忘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外面有人禀报:“工部已到。”

李舒白抬起头,将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中,静静停了一会儿,说:“走吧。”

他的声音恢复成清冷低沉。出了马车,离开只有他们两人共处的这一刻,他依然只能是那个神情冷漠、从未稍露虚怯脆弱的夔王。

黄梓瑕默然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起进入大门。

李舒白与李用和商议着事情,黄梓瑕如今是一个女子,在大堂坐了一会儿,周围便有无数官吏窃窃私语。她便站起身,到前面院落中,去看园中的菊花。

已经快到十月,菊花也经了霜,开始凋残。她随意看着,正在思忖着“祸起夔王”那四个字的含义时,忽然有人冲出来,大吼:“崇古!你果然在这里!”

黄梓瑕回头一看,如今还这么叫她的人,果然便是周子秦。

他今天穿着低调的青绿色衣服,十分难得,可惜搭配的是姜黄色腰带,活似一捆被稻草拦腰捆住的麦苗。但黄梓瑕也不介意了,十分惊喜地问:“子秦?你怎么也来京中了?”

“你先说你怎么不声不响就丢下我跑到京城来了!”他先质问她。

黄梓瑕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随口说:“你也知道,待在族中天天被老人们念叨,十分烦恼啊。”

“这倒也是,哎呀,我们都是被长辈逼的啊,我也是,再不跑就完蛋了!”周子秦说着,抬手擦了擦眼睛,泪水都快下来了,“说起来可真要命!我爹他,逼我娶媳妇了……”

黄梓瑕哑然失笑,问:“是哪家姑娘?”

“成都司仓家的一个庶女,听说是个母老虎,连我酷爱尸体的名声都没吓倒她。我去她家下人那边悄悄打听过了,个个都说彪悍无比,大字不识几个,擅使两把杀猪刀,整只羊扛在肩上跟没事人一样!你说娶了这样的女人还能有活路吗!”

黄梓瑕想了想,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子秦既悲且愤:“名字奇土无比!叫什么刘二丫!这名字一听就要命啊是不是?摆明了就是我爹看所有女人都怕嫁给我,所以就胡乱找一个彪悍女人,企图压我一辈子啊!”

“唔……”黄梓瑕点头,说,“是啊,看来大事不妙啊。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个性也挺可爱,可是刘二丫这个名字确实不怎么样啊……”

“……你认识她?”周子秦顿时愣住了,然后一拍脑袋,说,“你当然认识了!以前你也是使君千金嘛,你们一帮官家儿女肯定都见过面的。”

黄梓瑕笑道:“见倒是见过,不过是不久前才认识的。”

“哎呀,不管这个了,你赶紧跟我说说,这个刘二丫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彪悍、一样可怕?”

“是呀,和传说的一样,杀猪宰羊样样都行,普通人想欺负她可真难呢。”

周子秦悲痛欲绝地拍着胸口:“没活路了……”

“不但举止彪悍,嘴皮子也利索啊,还喜欢叫人哈捕头。”

“哈?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啊,喜欢叫人哈……”周子秦说到这里,才终于回过神来,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哈……哈捕头?”

“对啊,擅使两把杀猪刀,整只羊扛在肩上跟没事人一样,喜欢叫人哈捕头,排行第二的那个姑娘喽。”黄梓瑕笑眯眯地看着他。

周子秦眼睛瞪得溜圆,嘴巴里足可塞下一个鸡蛋:“二……二姑娘?”

“你说呢?”

“可、可她不是父母双亡吗?”

“你那天不是看到那个胖子刘喜英去找她了,说是她的远亲要收养她吗?据我所知,成都曹司仓刚刚离职,接替他的,好像就是绵州一个刘司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