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倾 一   霓裳羽衣(第3/6页)

管事的赶紧说道:“这……我们可都是三令五申的,在每一个乐妓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就说过了,弹拨乐器时,绝对不许戴首饰,吹奏乐器时,绝对不许戴垂耳环与长垂首饰。所以就算平时常戴的,上场前都要先收起来,免得到时影响演奏。”

“是啊,如果是一个镯子,或是手链,也许就能不动声色地藏在怀中。然而,一个缠臂金,如果揣在怀里,肯定会凸出一大块,马上就被人发现。更何况,她师傅刚死,缠臂金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岂不更是证明自己是凶手?所以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戴在自己的手腕上了。幸好,往上推一推,下垂的袖子就可以挡住它了,”黄梓瑕说着,将她的手放下来,说,“所以,你顾不上演奏时所有首饰都不能戴的规矩,因为你只能这样藏起这个缠臂金。可惜你运气不太好,偏偏遇上了夔王,又偏偏在演奏时,不小心让缠臂金碰了一下箜篌丝弦,被夔王听到了。”

李舒白与众人也已经到来,正在听她解案,此时便说道:“正是,当时是霓裳中序快要结束时,我听到第二把箜篌有金声杂音,而黄姑娘应该也是由此猜测而来。”

众人望向李舒白的目光顿时满是惊慕。第二把箜篌原为和音,并不主奏,音声也隐藏在其他二十多种乐声之后。谁也料想不到,他只凭这一声便能判断出是哪具乐器出了异响。

也有人敬佩地望着黄梓瑕,居然能仅凭寥寥蛛丝马迹,便迅速推断出了凶手。

乐班有人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落座时,找不到碧桃,是郁李跑去找的,回来后又说自己找不到——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她把碧桃按在水里淹死了?”

“可是不对啊,”乐班管事哭丧着脸,问,“郁李个子这么娇小,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她真的能一个人把碧桃按在水里淹死,然后又气定神闲地回来吗?”

郁李拼命点头,哭道:“是啊,我只是羡慕师父的缠臂金好看,师父才取下来给我戴一会儿的,我……我只是戴一戴她的缠臂金而已,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

“她这样娇弱的女子,可要怎么杀人啊?又怎么迅速清除自己的痕迹?”周子秦也点头,说,“崇古,要不我们谨慎点,再查一查?”

“不需要了,我现在就可以将当时情况重演一遍,”黄梓瑕说着,打量了周子秦一眼,说,“周捕头,请帮我找一个愿意配合的人吧。”

周子秦拍拍胸口:“不用别人了,我就行。”

黄梓瑕眨眨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周子秦今天是受邀来共度佳节的,所以并未穿着公服,只见他一身湖蓝色蜀锦袍,上面绣着玫红团花,腰间系一条黄灿灿的腰带,挂着紫色香包、绿色荷包、银色鲨皮刀……浑身上下足有十来种颜色。

黄梓瑕顿时觉得,这个人太需要被按进水里好好浸一浸了——能把这一身鲜亮刺眼的颜色洗掉最好。

“好吧。”她简单地朝他一挥手,然后将郁李手腕上的缠臂金取走,带着周子秦走到湖边菖蒲地。

她示意周子秦抬手,然后说:“天气有点冷了啊,现在下水不知会不会冷?”

周子秦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说:“上次在长安帮你下水捞尸体的时候,应该比今天更冷吧……不过我现在要下水吗?”

“稍等一下。”她说着,将从郁李手中拿走的缠臂金举起来,然后往前丢去。只听得“扑通”一声,浅水中泛起了一阵淤泥,东西已经被她丢到了水里去。

周子秦诧异地看着她,问:“你把缠臂金丢到水里干什么?”

黄梓瑕说:“要不你把它捡回来?”

周子秦恍然大悟,赶紧走到菖蒲中间去,走到一半却发现自己的脚差点陷到软泥里去了,于是又有些犹豫。

黄梓瑕回头看看李舒白,他会意,走过来抓住周子秦的手腕,说:“我拉住你。”

“好!”周子秦立即握住他的手,脚踩泥地,身子前倾,向着泛起淤泥的地方摸去。

黄梓瑕向李舒白使了个眼色,李舒白同情地看了无辜的周子秦一眼,然后忽然放开了他的手。周子秦本来就身子前倾,这一下顿时向前栽倒。

周子秦正要惊呼,泥水已经倒灌入他的口中。就在他胡乱扑腾时,李舒白又双手倒提起他的脚踝,他顿时整个人脸朝下趴在了淤泥之中。然而脚踝被人抓住提起,他已经失去了全身所有力量,手在淤泥之中又无处受力,就算会游泳也没用,一片大大小小水泡冒出,人就被呛迷糊了。

李舒白赶紧将他拖出来,他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坐倒在菖蒲之中,跟螃蟹一样茫然吐着泥水。

黄梓瑕拿了毛巾给他,蹲在旁边看着他,问:“子秦,还好吧?”

他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狼狈地打着喷嚏,说:“还……还好……不过缠臂金我还没捞起来呢。”

“对不起啊,子秦,”黄梓瑕从自己的手臂之上脱下那个缠臂金,说,“你想,若是缠臂金真的被丢进水里的话,凶手又要如何去捡回呢?尸体上又没有踩踏痕迹,所以我敢肯定,其实凶手当时和我用了一样的手法,假装丢出缠臂金骗人,但其实真正丢进水里的应该是石头之类的,反正淤泥马上就会泛起,令死者看不清掉进水里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东西是掉在那边的。”

周子秦恍然大悟点着头,说:“原来如此……”

旁边使君周庠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得都快哭了。只是因为下手的人是夔王,也只好脸上赔着苦笑,吩咐身边人说:“赶紧拿身衣服来,给捕头换上吧。”

黄梓瑕转头看向郁李,她已经瘫倒在地。黄梓瑕缓缓说道:“是你袖口的泥巴痕迹,让我想到这种杀人手法的。虽然你事后肯定努力刮去上面干掉的泥,但依然留有淡淡一条痕迹,而这种痕迹,又刚好与她鞋沿的轮廓相同。试想,除此之外,她鞋沿的泥巴,要如何才能蹭到你的手臂呢?”

郁李面如土色,喉咙干涩,嗬嗬说不出话来。

周庠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到她的身上,命身后的捕快将她拉起:“这等欺师灭祖丧尽天良之辈,给我带回去,好好审问!”

乐班几个姐妹看着她,都是潸然泪下,说:“郁李,你何苦这么想不开……”

“是……老天不公!”郁李被拖着离开,绝望地尖叫道,“我和她差得了什么?她那么蠢,学了十来年才是第二把箜篌!而我只在旁边看着就比她弹得好!她不过是长得比我好,凭什么天天踩在我的头上……”

黄梓瑕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若是珍珠,总会被人发觉光华,又何苦如此偏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