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 六    冰雪容颜(第2/5页)

周子秦赶紧说:“不碍事,只要你不动不碰就行。”

“我知道的……我只站在这里看着,绝没有近前触碰……”她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涌出来了,“我知道……阿阮躺在这里,必定是很冷的。”

周子秦说道:“此案其实也算是结案了,她与情郎应当是确定殉情无疑。那位温阳家中尚有远亲,说愿意将他们二人一同收殓,早日入土为安,不知姑娘的意思……”

公孙鸢望着傅辛阮的尸身,勉强点了一下头,说:“或者……等我的几位姐妹过来,至少让她们也见阿阮最后一面吧。”

周子秦点头,说:“那也可以的。”

公孙鸢向他再拜致谢。

黄梓瑕持灯走到尸体面前,示意周子秦过来。周子秦见覆盖尸体的白布只被公孙鸢拉到脖子处,露出傅辛阮的脸,便直接将整张白布都掀掉,露出她的全身。

黄梓瑕持灯仔细照了傅辛阮一遍。她衣服穿得还算整齐,灰紫衫、青色裙、素丝线鞋等,与验尸档上所记并无二致。而她的身材,确实如周子秦所说,是难得一见的完美尸身。虽然冻得肌肉发青发硬,但她肌体光滑细腻,身材丰纤合度,想必活着的时候,是个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的美人。

她扫了一遍之后,着重看了傅辛阮的双手,她的手指修长匀称,而右手指尖果然如验尸档上所说,呈现一种不太均匀的黑色,在她青白色的肌肤上,尤为显目。

她端详许久,抬手去擦了几下,冰冷一片,没有擦掉。她又俯头闻了闻,但尸体冰冻已久,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气味了。

她微微皱眉,将傅辛阮的手放下,又查看了她的全身各处。周子秦说道:“我已经查过两遍了,确是服毒身亡。”

“嗯……确实是的。”她点头肯定,轻扯过白布将尸体再度蒙好。冰窖内寒冷无比,他们都是身着夏衣,在这边说话验尸,早已冻得手脚冰凉,见再无其他发现,黄梓瑕便对公孙鸢说道:“大娘,怕灯火熏化了太多冰块,不如你先上去吧。”

公孙鸢点头,默然又凝望了静静躺在那里的傅辛阮一眼,顺着台阶走上去了。

黄梓瑕又去了天字号小室,岐乐郡主的尸身果然停在这里。圆圆的一张脸,那双漂亮的杏仁眼已经永远闭上。她身上的毒针被取下了,尸身却依然呈现那种青黑的颜色,显见毒性剧烈。

周子秦在她身后说:“不用看了,中毒死的。”

她将岐乐郡主的衣领稍微拉低一点,看见她脖子和胸口的针孔,已经变成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周子秦细细查看过,又说:“这些针看来又急又快又密,应该是机括发射的,不是被人刺进去的。”

黄梓瑕点头,心想,当时李舒白能躲过那些毒针,真是厉害——也可能,这是在长久的经历中养成的本能吧。

她又想了想那个刺客,但又没有头绪,想着李舒白既然与他熟悉,应该是对此事已经有了把握,所以也不再多想,将岐乐郡主的尸身又重新用白布轻轻蒙好。

姜老头今日犯事被逮个正着,正打算戴罪立功,早就给他们备下了水盆和茶点。

黄梓瑕在盆中净了手,又挽留公孙鸢道:“大娘与我们一起用些茶点吧,关于你的小妹,我们还有些许事情需要向您查证,还请不吝赐教。”

公孙鸢点头,便在桌边与他们一起跪坐下来。周子秦亲自给她们分茶,又殷勤地给她们拿点心。

公孙鸢却无心用茶点,只捧着茶盏说道:“十八年前,我们曾有六个姐妹,因各自钦佩对方的艺业,所以在扬州结拜为异姓姐妹,相约终身扶持,相互依靠。当时我有个故人,一掷千金为我们建了云韶苑,因此坊间称我们六人为云韶六女。”

周子秦说道:“这个我也曾在京中听锦奴说过。”

“是的,锦奴是我二妹挽致的弟子,自我二妹失踪之后,论起扬州琵琶,她是第一。”

黄梓瑕不知她知道锦奴死了没有,但她想,公孙鸢必定不知道,锦奴就是死在她那个失踪多年的二妹梅挽致手中。

“我们几个人各有所长,像我就是擅长剑舞,三妹兰黛擅长软舞,四妹殷露衣昔年的歌声被誉为天下绝响……而阿阮,则和我们都不一样,她不是出来抛头露面的人,因她擅长的,是编舞,”公孙鸢叹了口气,轻声说,“几年前,阿阮受蜀中几个乐坊所邀,过来帮她们编一支大曲。本来说好两月就回,谁知她认识了温阳,便一月延过一月。我们听她在信中说温阳妻子早逝,觉得当续弦也不算什么,便任由她留在这边了。后来因温阳父母反对儿子娶一个乐籍女子,阿阮曾回到扬州过了几年,直到前年秋,她在外地与温阳重逢,知晓他父母均亡,于是又随他到了成都。前月,她写信告知我们,温阳守孝期满,两人即将成亲。我们几位姐妹都互相联络,蒲州的三妹与苏州的四妹也都约好了要一同前来。唯有我因是大姐,想着早日过来帮她筹措婚事,便早于其他人动身,谁知到了成都之后,迎接我的,竟是阿阮的噩耗……”

她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激动,眼中含着盈盈泪珠,但强制着不让掉下来。她望着周子秦,说道:“听说周公子您是皇上钦点的成都总捕头,我想您一定也会觉得不可能——我小妹阿阮,等了这么久,终于即将与情郎得成比翼。他们如今无牵无碍,相爱至深,为什么却选在成亲之前双双殉情呢?我觉得,其中必有内情!”

周子秦点头,说道:“这的确有悖常理!”

黄梓瑕又问:“温阳在外面,可有什么不顺遂的事情?”

“并没有。我也寻到了温阳邻居家,据说他父母和妻子去世之后,他深居简出,并不怎么与人接触。因他家中有山林资产,收入不错,所以每日在家唯有读书画画,是个性脾气都十分温和的人。这一点,与阿阮信上对我们说的,也十分相符。”

“那么,你的六妹,在殉情之前,又有什么异常吗?”

“不知道……阿阮擅长的是编舞与编乐,所以,她平时深居简出,在成都也只租赁了一间小屋,身边有一个仆妇而已。如今即将嫁入温家,那个仆妇也早已被遣散回家,找不到了,”公孙鸢含泪摇头道,“而她素日帮助编舞的几个乐坊,只说她殉情前两日还到她们那边去告辞,当时她通身光彩,容光焕发,实在令人想不到,她竟会在数日后便与男方一起自尽了……”

黄梓瑕若有所思,点头道:“这样说来,确实是十分蹊跷。十年都等了,所有的阻碍都已经没了,两人却在成亲之前自尽,怎么想,都令人觉得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