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一   恶名昭彰(第4/5页)

“那么,出发前往离宫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选择将这些话对领队明言,而选择一个会让自己和张行英陷入更加艰难境地的方式——躲在我的马车上?”他用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小几,那指尖缓慢的起落似乎击打在她的心口上,让她又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话:“所以,你必定需要掩盖一件事,这件事比你冒充我的近卫军还要严重,甚至比被当成刺客当场处死更严重。”

她默然,形势比人强,她本就是冒险行事,如今被人抓住,也是无奈,只能等待着他的判定。

“一个女子,凌晨在郊外,穿着男装,衣服上还留着你冒雨赶路的痕迹,若说你和张行英不是事先商量好交换的,我想没人会相信。”

他见她低头无语,只有浓黑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抵死倔强的模样,不由得冷笑,说:“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她咬住下唇,将自己的左手掌心朝上,慢慢伸了出来。

“每个人的手,都记载着他一生至今所做过的一切事情,别的东西可以隐藏,但你的手绝对无法隐藏。”他垂下眼看着她的掌心,唇角终于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你的手告诉我,你出身良好,从小聪明颖悟。十三岁左右你人生有一次变动,离开长安,前往——蜀地,我猜得对吗?”

她仰头看着他,竭力让声音平静:“对。”

“在那里你遇见了自己意中人。从你的掌纹可以看出,你心肠冷硬,行事决绝,所以,为了爱情你完全做得出屠杀满门至亲那种事,至于手法……”

他朝她冷冷地弯起唇角:“毒杀。”

仿佛有针扎中了眼皮,她的睫毛猛地一跳,突如其来地被揭开自己隐藏的身份,她下意识地收拢自己的手指,仿佛要隐藏梦魇般,将自己的手按在胸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人。

而面前人凝视着她,有一种见到猎物自投罗网的快意神情:“所以你的名字叫——黄梓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一开始的震惊现在反而渐渐平复下来。她将自己放下的手缩回袖子中,低声说:“不对。”

“哪一句不对?”他淡淡反问,“身世、杀人,抑或是你的身份?”

“我是黄梓瑕,但我没有杀人,”她深呼吸着,低声说,“更不可能……杀我的亲人!”

他靠在身后的锦垫上,嘴角还浮着一丝冷淡的笑意:“你的意思是,你被冤枉了?”

她跪在车内仰头看着他,软毯上织就的牡丹花颜色鲜亮,她就是牡丹花瓣上微不足道的一只小虫,微渺而单薄,对面的人随时可以用一根手指将她捻碎。

而她却毫不在意这种被居高临下俯视的局面,即使跪在那里,她依然脊背挺直,仰视着他时,神情平静,反而显得更加倔强:“夔王爷,人谁无父母,我为人子女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为了这桩冤案。蒙受冤屈倒在其次,但我父母亲人的仇,不能不报,所以我千辛万苦逃到长安,寻找机会替我父母亲人伸冤。而张行英怜悯我,所以才不惜自己受罚也要帮我,请王爷宽宥他一片善心,不要牵连到他。”

“一片善心?谁知他的一片善心,是不是帮助了恶人呢?”

“若我是凶手,我自然可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可我不能就这样躲一辈子,不然……我的父母亲人,会死不瞑目!”

 “你不用跟我解释,可以去对大理寺或者刑部说说,”他冷漠地把目光投在旁边锦帘的花纹上,说,“你可以走了,我讨厌和衣冠不整的人待在一起,尤其是在这么狭小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理会她,已经算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黄梓瑕微抿下唇,朝他行礼。就在抬头时,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琉璃瓶上。

瓶中的小红鱼,依然还在水中摇曳着,长尾如同薄纱。

她压低了声音,轻声说:“这种鱼名叫阿伽什涅,来自天竺国。传说它是佛祖座前侍经龙女的一念飘忽所化,往往出现在死于非命的人身边。”

夔王的目光拂过那个琉璃瓶,声音平静:“是吗?”

“是,我确曾听人这样说过。不过以我之见,这也许是别有用心之人假托的说辞,原因不外乎两种,一是破不了案的差人编造神鬼之说来推脱责任;二就应该是凶手故意散播谣言,为了混淆视听。”

夔王的唇角终于微微一扬,问:“还有呢?”

“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东西,本应不祥,但王爷时刻将它带在身边,显然,死者应该与王爷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且,这桩凶案,可能至今悬而未决。”

“然后?”

她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若王爷愿意帮我,我也能替王爷查出那桩凶案的真相。无论多久之前,无论蛛丝马迹是否还存在,定能给王爷一个水落石出。”

夔王抬手将那个琉璃瓶举到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条鱼身上猩红的血色光芒。

小鱼在琉璃瓶中缓缓游弋,波纹不惊。

夔王抬手去轻触那条小鱼的头,看着它受惊后猛地潜到水中,才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指,慢慢地抬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人,说:“黄梓瑕,你好大的胆子。”

黄梓瑕跪在他面前,神情如常,只用自己明净如朝露的眼睛望着他。

“你可知道,这件事就连当今皇上都曾明言自己不能过问,你却敢包揽上身,说你能处置此案?”他抬眼冷冷看着她时,她才发现他有极其幽深的一双眼睛,在那张冷漠面容上,显得更加令人畏惧。

“此事是朝廷禁忌,居然还是外泄了。你是从哪里听到了这桩旧案,于是准备拿此事,来与我做交易?”

黄梓瑕料不到这条小鱼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凶波恶澜。她略朝他低头,面上却依然平静:“王爷恕罪,此事我并未听人说起过。我只是看见了这条小鱼,想起了那个荒诞不经的说法。其余的,全是我猜测,我事先确实毫不知情。”

他冷冷地将琉璃瓶放在小几上,端详着她的神情:“谅你也不敢。”

“但世间真相的揭示,不在于敢不敢,而在于能不能,”黄梓瑕轻声说,“听王爷讲述,这桩案件必定惊心动魄又牵连甚广,或许比之我父母的死更为离奇。但我想,只要真有人敢去查,必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夔王并不回答,只问:“你既然到京城来伸冤,那么可有确凿的证据指认真正的灭门凶手?”

“我……”她沉默着,微皱起眉头,“事发后我就被认定为凶嫌,只能潜逃在外。但只要王爷帮我,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