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手种红药(第4/14页)

脆脆嗯了声儿,“可不,才去叫了一回,说了两句梦话又睡了。”

“还是叫起来吧,歇了两个时辰,眼看着申正二刻了。”

脆脆转身说:“值什么?她爱睡就睡,你也忒小心,咱们这儿山高皇帝远,万岁爷有旨,不让人随意往这儿来打搅,难不成还怕司礼监的人来查吗?”

蝈蝈儿无奈道:“你这脾气真真是一点就着的!我还没说完,你就来这一车的气话。谁说怕祖宗家法来着?我是瞧主子睡得太长了,回头起来再作头疼。”

脆脆撅了撅嘴,“在继德堂边上的‘宛委别藏’里歇呢,我才叫过一回,这趟你去,没的惹她拱火。主子再和善终归是主子,咱们奴才是草芥子,她要是来一通呲儿,也够受的。”

“我瞧你是懒病犯了,她什么样儿你还不知道?吓我是怎么的?”蝈蝈儿笑着朝继德堂去,脆脆后面也跟了来,她瞥她一眼道,“好好的寝室不睡,怎么睡到藏书阁去了?”

脆脆抚着鬓边绒花道:“快别说这个,这人是个书虫子,看见满屋子古籍孤本子,恨不能一头扎进去。后来看着睡着了,春桃见她睡得熟就没叫,给她褪了鞋盖上毡子,将就让她歇会子,谁知道一气儿睡到这个点儿。”

蝈蝈儿迈过门槛转进里间,毓庆宫装修极考究,继德堂素有小迷宫之称,东西厢分成好几间,门套着门,窗连着窗,弯弯绕绕直走得晕头转向,边道:“天爷!也亏你们贴身伺候,就这么的歇?中晌回来说下了钥主子爷要来,眼不错儿的梆子都快敲了,还不归置,怎么迎圣驾?”

这蝈蝈儿比她们都大,是南苑的家生子儿,她教训两句,脆脆诺诺称是,也没得说的。

等走到“宛委别藏”时,一眼看见门上的小苏拉太监前仰后合地打起了瞌睡,蝈蝈儿把茶壶往脆脆手里一放,上前就在那两个没有顶子的喇叭帽上来了两下,低叱道:“眼里没主子的混账东西!万岁爷的恩泽倒纵了你们了?主子歇觉,你们跟着受用上了?过会子回你们师傅去,要做做规矩才行!”

那两个小太监吓得跪地磕头求饶,蝈蝈儿也不理他们,径直进了书斋里。

锦书仍是沉沉好睡,毡子盖得热,脸上红扑扑的,孩子似的天真无暇。

春桃搁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比了个手势,蝈蝈儿半蹲下来轻轻的推了推,“主子,时候不早了,该醒了。”

炕上那位扭了扭,半梦半醒道:“还早呢。”

蝈蝈儿去掀她的毡子,边道:“不早了,这么的不得睡到明儿早晨去?”

那边翻个身,索性不搭理她了。蝈蝈儿没法子,只得说:“您再不起,万岁爷就来啦!”

锦书被吓得发怔,一骨碌儿坐了起来,晕头晕脑地说:“下钥了?别叫他进来。”

屋里三个人都笑起来,“主子您可真逗!我们哪儿有胆子不叫万岁爷进来?”

“那进来了?”她坐直了身子探看,“掌灯了?外头那么亮?”

春桃上来替她更衣,“看看,睡迷了吧?人都快认不得了。”招脆脆来倒了枫露茶,递到她嘴边伺候喝,“快醒醒神儿,离掌灯不远了,就是要养足了劲儿侍奉万岁爷,也犯不着这么的贪睡。”

锦书迷迷瞪瞪了说:“别逗闷子,我哪里要养劲儿?是犯春困。我做了十来年的奴才,眼下回了打小儿长的地界儿,不睡个够对不住自己。”

她倒不避讳,几个人听了不过一笑。又上赶着漱口洗脸梳头,她笑道:“晚上了还打扮什么?被窝里涂脂抹粉,不也无趣儿?”

春桃咭地一笑,“自然不是自己瞧,您散漫,圣驾前失了仪,该死的就是咱们。”

锦书讪讪地,心想自己如今真成了等男人的小媳妇儿了,她们开口闭口的圣驾,自己是说好不进幸的,难为她们张罗,都是无用功。

都收拾好了移到继德堂的宝座上歪着,侍膳的太监进来打千儿,“请主子示下,主子的膳怎么铺排?要准备接驾吗?”

这倒把她难住了,皇帝说下了钥才来,那时候早过了用膳的点儿。可不备下,万一是饿着肚子来的怎么办?

她斟酌一下道:“炖盅鸡汤留着,我的别铺费,简单来几样素的就成。”

太监领旨退出去,蝈蝈儿笑着说:“您倒好伺候,乐坏了宫膳房的太监厨子。”

锦书捧着竹简研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白话,脆脆掌了一支蜡烛来,扣上了纱罩子说:“还是照着看吧,没的弄坏了眼睛。”

宫里上夜点灯都是有规制的,按妃的份例,日用有白蜡、黄蜡、羊油蜡各两支,原该等神武门上鸣了一下钟再点,可皇帝体恤,没叫敬事房往毓庆宫派精奇嬷嬷,没人执法,有些死规矩就给破了。

这毓庆宫初建时是阿哥所,住的全是皇子皇孙。后来传到大邺做了书库,等到明治爷当政重新整顿了,养了唯一的帝姬锦书。改朝换代了,大英皇子们随母妃住,大点儿就张罗开衙建府,所以这里空了出来,正好成全了锦书。

锦书是书堆儿里长大的,从腰杆子长硬了会坐起就捧书。如今重回这里,又有皇帝这几年不断往里添的新书,真正是如鱼得水,不亦乐乎了。跟前的人只劝她别没日没夜的,她唔了声还是照旧,几个人也就不说了,各自张罗分内的活计去了,单把她一个人撂在明间里。

快擦黑时蝈蝈儿领着人来回话,“主子,四执库的总管谙达求见。”

锦书抬头应道:“请进来吧!”

一会儿常四躬腰进来甩袖子打千儿,膝盖头子在青砖上一碰,“奴才请谨主子金安。”

锦书笑道:“谙达荣升了?快请坐吧!”

常四卷着袖子阿谀道:“小主儿见笑了,是万岁爷的恩典。奴才就不坐了,主子跟前哪里有奴才坐的地儿!”

锦书抿嘴一笑,又说:“谙达别客气,我这儿没那些规矩。”对旁边站殿的宫女道,“给谙达上茶。”

常四惕惕然谢了恩,嘴里喋喋道:“奴才就说主子不是池中物,看眼下果然登了高枝儿了!万岁爷圣眷隆重,谨主子造化不小啊!往后要求主子提携,奴才这儿先谢过了。”

锦书仍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慢慢说:“我守这一亩三分地儿过日子,哪里像谙达说的那样!谙达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常四往上拱了拱手,“奴才奉主子爷之命来给主子送人,您的穿衣用度往后归我这儿管,你和万岁爷的东西放一处的。您瞧瞧,这不是独一份的尊荣吗?”又渐次低下声儿,“就连皇后主子都没有和皇上同用的穿戴档,你可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奴才上回给您举荐的人,这回请主子留下吧!”背过胳膊把身后侍立的小太监往前一拖,“主子,这是得胜,上回您来四执库,给您泡功夫茶的小子。今后归毓庆宫使,主子有令儿只管指派他,有不周全的地方主子就现开发,奴才再给您换好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