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天下倾歌(第2/6页)

将军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一个寒噤:“大王……是,是辛好公主……”

“混帐!”匈奴王笑得妖娆,目色却刹那狰狞残毒,“先把那个屡次坏我好事的丫头锁起来,待会本王再去审她!出飞骑,放雁枭,派狼兵,方圆百里挖地通天,定要给本王捉那小子回来!”

“喏。”将军应下,快速离去。

匈奴王伸手按着额,沉思一会儿儿,转眸看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文士:“丞相,如今……”

文士举手止住他的话,扬眉微笑,望着我:“夷光公主,请豫侯国书。”

我本能退步,挑挑眉毛,拒绝:“不见晋穆,国书不给。”

匈奴王回头定定望住我,笑颜一展,目色说不出的凌厉张扬:“他逃了!你没听见?”

“听到了,你妹妹情深意长,夷光很是感佩。”我随口与他周旋,身子不露痕迹地靠近帐帘处。

文士叹了口气,声音凉凉:“不必费力了,穆侯能逃走,你,逃不走的。”一音即落,突然帐帘掀起,一股阴风吹入帅帐,烛火尽灭,满眸黑暗。我正要转身欲逃时,一只胳膊伸来拉住了我,死死用力掐着我的手腕,几乎快要捏碎我的骨头。

身后,匈奴王的声音冰凉刺耳:“想逃?做梦!你……”话未说完,我已反手将淬过沉睡散的毒针刺入他的手臂,他闷哼一声,手下一松,指尖顿时无力。

我连忙挣扎着摆脱他的手,转身欲撩开帐帘时,却碰入了一人宽广的胸膛。我以为是那中年文士,身子一跃跳离,运起掌风正待拍去时,那人却低低道:“我!”

闻声我顿愣,掌风一滞收回。那人不待我反应便伸臂拢住我的腰,夹着我掠出帅帐,点足飞起,离逝如烟扬。

夜下天寒,月色昏黄,风声呼啸掠过苍原,泣泣如诉。

自匈奴军营追出的骑兵煞腾凶悍,铁蹄踏踏震地动天,上千火把但凡划过一处,尽叫墨沉苍穹多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来。

拉着我飞奔的那个人身着绣有金蛇纹的黑绫长袍,脸覆鬼面,不问也知他是谁。

我吐出口气:“侯离先生,夷光……”

“闭嘴!”他厉声一喝,猛地松手放开我,言辞凉如冰玉,“你先回雁门,守城!”

“你呢?”

“去引开狼兵!”语罢不待我再开口,黑衣一扬,自相反的方向横逝空中,远处火把的红光斜射到他身上时,金丝纹蛇芯子猩红,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肆游无忌地缠绕在那高大的身躯上,诡异,古怪,也妖艳得噬人心魄。

身后骑兵大喝扬刀,朝侯离飘离的方向拍马追去。

我站在原地怔了怔,而后倏然回头,点足提气,朝夜幕下的雁门关掠去。

雁门关城墙上,墨离正徘徊着急。见我回来他顾不得跑下城楼,竟直直自高耸的城墙上飞跃下来,落地时,脚下不稳一个踉跄。

“夫人!末将一直在城墙上看,北胡人那里好像乱了套了……”墨离探头望望我身后,皱了眉毛,脸色一紧,手攒佩剑,“侯爷呢?匈奴人可有放他?”

我顾不得多解释,闻言只发愣:“他没回雁门?”

墨离摇摇头,目色一闪,向前大跨一步,惊喜:“这么说侯爷也逃出来了?”

他没回雁门……

我拧眉,想起那匈奴王得知晋穆逃离后派兵遣将的凶狠,心中陡然急得如火焚烧,忍不住跺脚掉头,抬步便欲回去寻他。

墨离一把拉住我:“夫人莫急,我兄长墨武已领兵围至敌后,侯爷未回雁门许是和他会合了也不一定。”

这话突兀,激得我脑子顿时清醒。我停下脚步,在心中暗自计较一番,回眸看了看墨离,冷声问:“你是说,墨武领兵来此,还绕去了匈奴军营之后?”

墨离迟疑一下,点头:“侯爷行前本嘱咐任何人也不得透漏……不过末将见夫人如此着急,若侯爷知道怕也肯定不忍,所以……”音沉,不再言。

我心头一松,好不容易舒出口气后,转念一思,又觉心中一片冰凉。

真傻,我竟这般担心紧张他。

我轻轻一笑,心绪飘散,脚下软了软,身子忍不住地缓缓倒地,而后,累得再也难以动弹。

六日六夜未合一次眼,北晋地形我不熟,绕了多少弯,换了多少马,辛辛苦苦赶来后却被人告知原来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阴谋。

晋襄所谓“疏”,便是疏在此处吧。他信他的儿子,知他的儿子,可他又忍不住担心他的儿子,所以才会给无颜以可趁之机迫得他退步承诺,也以此引我来雁门转移北胡人的视线吧?

可惜,晋穆何人,论智论谋和无颜夏惠不相上下,怎会任他们设局摆弄而毫无还手之力?齐夏想要让北胡弱晋,无颜利用此机问晋襄要诺,夏惠利用此机安心战对白狄,殊不知,殊不知,他晋穆恰恰要的怕就是这次北胡倾草原之兵南下的机遇。墨武绕兵敌后,我若猜得不错,怕晋穆一旦逃离北胡军营后,便是他们精骑席卷草原、直捣北胡无人坚守的阴山龙城之时。

可见晋穆此次北上不仅不是和,而是战,且不是小战退敌,而是铁了心要一战灭匈奴!

我,还是不够了解那温润如玉的面容下他的诡谲心思和九曲心肠!

累到极致,想明白所有的事后,我精神虚脱到几欲昏在当地。墨离弯腰看着我,目色关切,手臂垂下,想拉却又不敢。我撑着胳膊费力起身,待要咬咬牙拼得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时,背后骤然一暖,有人紧紧抱住了我。

墨离眸色一喜,立刻转身离开。

我回眸,看清来人是谁后不禁又惊:“你此刻怎的会回来的?”

月下,那人笑颜温柔俊朗,眸子粲如天上星子,不答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师父告诉我你的消息时,吓得我差点儿魂飞魄散,所赖老天有眼,你无恙就好!”

我默然低头,坚持一会儿后终是无力地倚在他的怀中,轻轻说了声:“我好累。”

“那就睡吧,休息一下。”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发,语音清润如水、柔软似风,听得我不由自主地敛眸,舍下了全副心思,转身,将脑袋靠向他的胸膛。

一瞬,睡意便蒙眬。

梦中东齐春色正好,柳绿水静,樱花怒放满庭。倏然间却有股黑色烟尘铺天袭来,掩去了一切安宁后,耳畔陡地有厮杀声大作,号角连绵不绝,铁鼓铮铮撼天,入目雪海翻涌,狂沙卷石,战场酣斗惨烈,烽烟麾下,是白骨缠草根、流血飘浮橹的荒芜景象。

做得这种梦我即使睡得再深也会被惊醒。睁眼,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梦。自己躺在营帐软榻中,身旁不见一人,而帐外鼓声阵阵,滚石轰隆,杀伐声激烈得令天地动摇。想起睡去前的局势,墨武迂回绕至阴山龙城,北胡人腹背受敌,匈奴王怕不是被恼得即刻动手攻雁门,便是立刻回头援老巢。可惜,无论他现在走哪一条路都是被逼,此刻占先机者是晋穆,而匈奴王唯剩得被动招架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