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舞倾情(第2/5页)

瞬间,殿间私语低低响起,欷歔短叹声不绝。

我本就死而复生是为天下至奇,两次婚求无果是为天下至辱,再加今晚宴上前有夜览挑衅求婚,后有无颜强硬回拒,早在让秦不思通传时我便知自己今日的境地是避无可避的尴尬和窘迫,然一步既迈出,我只能选择独站在那危危的浪尖上,承受着脚下无尽无止的浪起潮涌,承受着心中的割裂疼痛,脸上,偏偏还要表现得风情云淡。

缓步踱至金銮下,欲要行礼屈膝时,无翌却连忙摆了摆手,欢喜道:“阿姐免礼。你来了便好,正说你的婚事,寡人不知如何是好,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直起身,蹙眉笑了笑,佯装惘然不解:“婚事?不知王上所指为何?”

夜览走来我身旁,清俊的眉眼间隐有忧虑和浅浅的愧色。见我望见他,他抿抿唇,开口说话时那忧色和愧色刹那不见,唯余一脸淡定自如的笑意,堂堂然道:“穆侯欲娶公主为妻,命臣下前来求婚。”

“哦,”我轻声一应,转眸看看明姬和无颜,略作不悦,“今晚是夷光二哥的喜宴,不知驸马是否觉得此刻谈这事似乎时机有些欠妥。”

夜览声色不动,慢慢解释道:“本是诸位在等夷光公主到来,一时无事,臣下以为趁豫侯与明姬公主新婚提及此事更是让大家喜上添喜,所以才斗胆无忌,一时倒未思及有何不妥。”

我拧拧眉毛,笑望着他。

他直直看回来,眸光流转,脸上笑意瞬间又深了几分。

彼此的意思此刻皆不言而喻。我要止了这话题,他却偏偏顺着话往下纠缠不休。

想当初年幼时情同兄妹,此刻却是为了各国利益竟当众对峙如此,也是悲哀。他此举若是晋穆的意思,那穆侯之心虽情深我知怕也有待商榷,毕竟所提时间着实不对。若不是晋穆的意思……能让如此祸害留在自家权力中心任其为所欲为的,不是晋国危大,便是他危大却不自知。

我低低一叹,笑道:“驸马只自顾自己料想结果,可曾想若夷光拒绝,那喜堂岂非要笼层阴影,坏了我二哥的好事,也再一次坏了穆侯的名声?”

夜览垂眸望着我,轻笑,不以为然:“夷光公主的意思是拒绝?”

我一扬眉,问回去:“你说呢?”

夜览眸色一动,默了片刻,忽地却改了口:“也罢,稍候臣下当以国礼再求也无妨。”

我笑而不语。

夜览抱揖施礼,转身,回到自己的案席。

我松口气,转眸看看四周,见銮下右首空着的席案正欲踱步过去时,一个声音却又将我唤住:“夷光公主,素闻齐国有俗,喜宴上亲者得给成婚者敬酒三杯,并予以大礼相赠已示祝贺恭喜。小臣适才已见齐国王上向豫侯及我国明姬公主敬酒三杯,尊称兄嫂,并赠宝石以为贺礼,不知公主您,礼何在?敬何在?”

我顿住脚步,回眸看着说话的那人,沉默。

那人坐在前排,一身灰红色的锦袍,面容苍老清癯,目光无惧无畏地盯在我的脸上,神色间是丝毫不能退步的坚持和固执。

秦不思低声提醒,道:“公主,这是前梁上大夫。”

我微微一颔首,正待开口时,无颜却冷冷道:“夷光的礼物宴前已给过本侯,上大夫不必计较过甚。”

上大夫起身躬腰,道:“豫侯明鉴。梁国虽亡,臣民百姓却不愿以亡国奴的身份侍于齐下,若齐王族不能给予我国公主充分的尊重和礼待,南梁百姓心会寒,也会暗暗推算担心自己的命运——是否从此就低于天下其余诸国,是否从此再也不能抬头做人、尊严行事。夷光公主先前托病迟来小臣可不管,因她婚配不定一事扰乱喜宴小臣亦可不问,但这婚事俗礼,若还不能一一做全,小臣实担心我国公主在齐国宫廷的日子,也担心南梁子民在齐朝下的生活。若是这般,南梁宁战死,不降亡。”

他的话一落,诸南梁旧臣皆纷纷起身称是,请求豫侯明断。

我忍不住冷笑,瞥眸看无颜时,他却神情不动,面容甚至较先前夜览挑衅时还稍有缓和,凤眸微凝,唇角轻勾,漫不经心的笑意下眸色诡谲变幻,似怒似喜,似悲似恼,别人看不清一丝一毫。

我才发现他今日穿着绯色流纹的喜服,艳丽的色彩衬着那张俊美魅惑的容颜,顾盼之间的飞扬神采盖下了满殿的光华。

一殿千人,独他最耀眼。

只是他的肤色今夜却有往常不见的苍白,薄唇也浅得近乎没有血色,长长的眉毛虽舒展着,眉宇间却凝结着比蹙眉苦恼时更多的愁和恨。

一殿千人,独我看出他心底此刻的伤和那蠢蠢欲发的勃然怒火。

于是待他开口前,我先笑了,亲自去留给自己的那张空席案上执了酒壶,拿了酒杯,转身对南梁旧臣们道:“诸位不必如此忧虑。夷光自当敬酒行礼,明姬公主既嫁来齐室,便是夷光的嫂嫂,夷光怎能少了这些礼数。”

诸人互视几眼,略一迟疑,仍站着不动。

我侧身,满上酒杯,步上金銮,将酒壶放在无颜和明姬的席案上,捧着酒杯弯腰而拜,笑言清晰:“夷光愿二哥与嫂嫂姻缘美满。”

言三次,次次锥心滴血。

酒三杯,杯杯凉彻骨骸。

酒罢仍低着头,两只手同时托起我的手臂,一手冰凉颤抖,捏得我骨碎欲断;一手温暖柔软,扶着我,缓缓站直。

抬眸,却见明姬笑比花娇的容颜:“夷光有礼了。”

我微微一笑挣脱她的手,不言。

金銮下,上大夫仍是不罢不休:“不知夷光公主的贺礼是——”

他的音未落,倏然殿里一阵阴风大起,吹得帷帐飘摇,满殿烛火一下皆灭。

黑暗中,唯有我身上的绛月纱湛着微微寒芒,冰凉而又耀目。

无颜拉住我低声道:“夷光你……”

我推开他,只扬臂拂手掠过明姬的面庞,空中飘过一丝淡淡的花香,转瞬却不可闻。

明姬大骇:“你……”

我伸手捂住她的口,在她耳畔轻轻道:“别怕。我只要你给我真正的解药,今夜你还我解药之时,也是你方才中的毒解去之机。如何?”

她一把扯落我的手,低声恨道:“恶毒!”

“啊!”我低声笑道,“如此说来,我身中之毒原不是你做的?”

她闻言轻冷冷一哼,不再吭声。

事发突然且动作不大,灯火突然熄灭满殿的人也忍不住慌乱喧哗,此时唯有我们三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不思正高喊着内侍挑灯明火,殿侧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绵绝的琴声。

琴声幽幽然,近在耳畔,又荡在远方,弦声铮咛似流水,音色滑逝如行云,静谧安宁,却又悲伤无助,带着痛入血肉的不甘和哀挽,凄凄然,冰冰凉,虽悄然,却又仿佛有着穿透天地间一切纷扰浑浊的力量,一丝一缕地,轻轻地,缓缓地,流入人心,扣人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