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得而复失(第3/5页)

我苦笑。

湑君胸口大恸一番,喘息急促:“我久离梁国不熟毒性……但天下会此毒者尽是南梁王室中人。你……与何人结了仇,会下如此阴狠的毒瘴于你身上?”

我抿唇,淡淡道:“你妹妹,明姬。”

湑君身子剧烈一震,陡然间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我望着地上的血迹惊了惊,心道:糟,莫不是那药量加得太重了?

垂眸,正见湑君那双已无光泽的眼睛盯着我,里面溢满了恳求:“夷光,放过她。”

放过她?她可是想要我的命!我忍不住冷冷一笑,不吱声。

湑君拉住我的手,神情哀伤痛极:“她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我一直无法在她身旁照顾教导……求你,放过她。”

我蹙紧了眉,望着他,心中迟疑良久。

湑君急道:“毒……会解的,找你师父……天下毒,他皆能解。”

“我知道,”我按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话,微笑道,“我都知道了,你闭眼,休息吧。”

湑君摇头,他费力地抽出腰间的笛子,低低一笑,叹息:“不……今生最后一次,吹笛……给你听。”

我放下他,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笛子,柔声哄道:“你闭眼啊。我吹给你听。”

他神色一恍,然后笑了:“也好。”

夜凉风飞雨,我执笛靠近窗口,想了一会儿,方将那触手温润的翠玉靠近了唇边,吐气吹出音时,笛声呜咽沉浮于夜色下,缠绵萦转。

这是他以前最爱吹的曲子,悠扬的笛声在枫叶林里响起的时候,鸟雀停留,白云飘至,轻风仿佛也能在一刹愈加柔软。那些日子,天是蓝的,阳光熠熠,深秋季节枫叶染霜红,美得炫目的时候,有南飞的大雁也滞留树梢忘记挪步,痴痴听着,好看的羽毛在阳光下欲飞起舞。

我不能吹得那么好听,所以今夜那只避雨在清璃塔的灰雁势必不能飞来了。

泪水不知何时滑下了眼角,落在玉笛上,一声啪嗒的清响。

我回眸,瞧见地上的男子闭目睡着了,静谧的容颜上神色怅然而又甜蜜,满是血流的唇边淡淡露出一个笑容,看上去那笑意是那么地久远,久远得似再不可能回头和改变。

笛声顿歇。

房门被推开,白朗和秦不思终是不放心上了搂来,两人眸光一滞看向横卧地上的人时,脸色双双灰白发青。

“公主,这……”白朗惊诧。

“他死了,”我俯身将玉笛悬挂于湑君腰间,淡淡道,“白将军可是担心明日无法向豫侯交代?放心,豫侯若有责难,夷光会承担一切的。”

白朗皱眉,上前来仔细探过湑君的鼻息后,方道:“反正明日处刑,今日他既死了,那也算提前了了一事。公主放心,末将知道怎么向侯爷回禀。”

我看了看他,不言。

白朗却眸光一动,迅速起身揖手,道:“湑君已死,末将当即时去禀侯爷,以诏天下。”

我点头:“去吧。”

白朗转身,直接自窗口跃了下去。片刻,他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所有人,给我回营。”

“将军,这……”某侍卫质疑了半句,随后声音又陡然消失在风雨中。

雨声渐小,而铠甲声岿然。秦不思在窗口望了半天,直到脚步声远离后,他才回首,道:“公主,侍卫们离了园子。”

我伸手欲抱起湑君,奈何他太重,待我蹒跚起身时,脚步摇摇晃晃不得稳。

秦不思走来将湑君背在背上,朝我笑道:“公主,还是老奴来吧。”

我看着秦不思矫捷的身手,半天,才喃喃道:“原来总管也是如此高手。”

秦不思苍老的面庞上笑意幽淡,叹道:“奴本是先王的贴身侍卫,没有两下子,如何保护王上?”

我沉默,一声不发地下楼。

“公主,去城外秘道的出口是楼下屏风之后的那面墙。”秦不思提醒。

我低低应了声,表示知晓。

“公主不怕白朗即刻去报侯爷……”

“不怕。”

秦不思奇怪:“为何?”

我脚下一顿,半日,方轻声道:“因为无颜也要我放了他。”

秦不思却越听越纳闷,不解了:“侯爷是这意思?”

我淡淡一笑,不再解释。

夜深,雨又大,城外北方的驿道上早不见来往的人影。马车在黑雾间急速前进着,车轮碾过湿湿的泥土时,轱辘的声响皆被四溅的水声盖过。车外驾车的想必是个内侍,鞭策行路时,吆喝的声音只见尖锐着急,却不见浑厚有力。

秦不思点燃了车厢里的灯盏,打开一侧的矮橱,翻了翻,找出一件白色的长袍递到我面前来。“公主,这是奴在芜兰殿找到的湑君公子的旧袍,要不要先替公子把这身脏衣裳给换了?”

“不必。放他身旁,等会阿姐会给他换。”说着,我眉间一展,按在湑君手脉上的指尖松了开来。

“公子如何了?”

我舒了口气,笑笑,并不答话。

秦不思放下白袍,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奇怪,打量他:“怎么?”

“公主当真不怕侯爷怪责?”

我抿唇,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膝盖,半晌,方轻声道:“他不会。”

“公主这么肯定?”

我叹息,淡淡道:“若他真要杀湑君,何必让白朗回来看守。明知道白朗与你一般,忠心于我更胜于忠心他……再者,将湑君关在王叔前邸,那里是总管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无颜若真要湑君插翅难逃,岂会将他关在如此危险不安分的地方?”

秦不思一脸困惑:“侯爷为何要这么做?”

我摇摇头,不再言。无颜这么做的缘由,我猜到一些,还有一些,我也未可知。

秦不思神色虽茫然,但见我不说话也自缄了口,转身在我对面坐下来,不再吭声。

车外又传来一声刺耳的呼喝,车厢晃动一下,我想了想,低声问道:“驾车人信得过?”

秦不思垂首:“奴亲自挑的,公主放心。”

我看了看他,一笑,道:“夷光从小到大麻烦总管不知多少事,王叔虽去了,总管却依然待夷光一如往常的疼爱。夷光心中着实感激。”

秦不思不自在地扬了扬唇,久为宫廷总管不动声色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欣慰而又满足的笑意,一向阴寒清冷的眸间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芒。他低了低头,作揖:“公主从来都未将奴看做过外人,先王虽去遗言犹在,奴只当公主是自己的新主。公主但有何令,秦不思赴汤蹈火一定办到。”

我闻言脑中念头忽闪,忙问:“王叔逝时总管在旁?”

秦不思一怔。

“无颜为何一朝白头,总管想必是世上最清楚其中内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