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破局而出(第2/3页)

我慌得撇过头。

那一刹那,苍夜掉色,有雾迷山。

他的手自背后摸索上我的后脑,指尖霸道地扳我的脸颊。我无措地看着他,他凝眸瞅着我,那双初见时明亮清爽得似秋霁一般的眸子啊,如今却深沉暗黑得如同天上的黑幕,幽幽的冷,冰冰的凉,带着一世难及的遥远距离,看着我,拉着我,死命拖着我,不放,不放……

他的头越来越低,他的鼻尖触上我的眉间,呼吸扑上来,一阵温暖,一阵揪心。

我的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要推开,却使不出丝毫的力。绕在我腰间的胳膊松了松,正当我以为他要放开我时,他又倏然收紧了,呼吸下移,下移,下移至我耳畔。

“你不要后悔。”他附在我耳边说,一字一字,轻得几乎让人听不分明。

心中莫名一股涩然,我却依然笑得动人:“不悔,我自己选的,自然不悔。”而且我选的那个人,他爱我,他也不会让我失望,不是吗?

“那就好。”

他叹气,半晌,他离开我的耳边,垂下眼眸,看着我,静静地,深深地,仿佛在用毕生的努力和力量,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被他看得不安:“你……放开我吧。”

“好。”他微笑,修长的手指自我发上缓缓抚至我的鬓角。他抿抿唇,慢慢俯下脸来,将冰凉的柔软在我嘴上轻轻一碰,然后陡地将脸移开。

手指自我发上落下,他仰了面庞,仰望着头顶苍穹。黑夜覆面,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笑,只是眸子微微弯着,晶亮的颜色充盈其间,让人疑心是自天上坠入人间的星子。

我迟疑一下,而后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落叶,向他伸出了手:“回去吧?”

“好。”他答应,看了看我的手,然后摇头失笑。

那笑容看得我心底一阵紧缩,我忙收了手指,拢在袖中,握成了拳。

于是他起身,看也未看我,便朝下山的路走去。

他走得缓缓。

我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金衣飞扬,潇洒平生,任性平生,他的影子,虽近在眼前,却又模糊得宛若天边一逝即去的流云,让人只能远远望着,远远望着。

将近行辕,晋穆顿步,回头对我道:“出来匆忙未戴面具,我得施轻功回行辕。你……”

“我自己走。”

“好。”他转身。

眼见他提气要走,我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晋穆……”

“怎么?”他侧眸看着我,笑得云淡风清,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噎了噎,面庞一红,轻声道:“我……我就不回你的帅帐了。夜览今日不在营中,我去他帐中休息。你和无颜商量好事情后,你让他,他……”

晋穆笑,慢慢地拿开我扯在他衣袖上的手指,了然道:“我知道。你先休息,事情谈完后,我让他去找你。”

我弯了弯唇角,眼中却渐渐湿润。想说谢谢,但似乎对他而言太过言浮于事。想说抱歉,但似乎对他而言又太过微不足道。

我在沉吟时,不知觉中那金衣已飘去,转瞬不见其影。

我站在原地,抬眼看着夜空,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有大石骤然离开,又有什么骤然流失,心弦颤了颤,瑟瑟有音,却不成音。这一刻,风卷衣袍,山上冷气钻骨,分明是寒到彻底,我却觉不到丝毫凉意。

这个人,无论几生几世,几命几死,我已注定欠他,欠他,欠他……

无颜,你可知,他晋穆不舍的,其实并不是虎符,不是城池,更不是天下。与君谋事,自有君道。

夜览的营帐在晋穆帅营之侧。

他二人谋事良久,凌晨时分,当我躺在榻上寐睡昏昏时,这才依稀听到了有人掀帘入帐的声响。轻微悄然的脚步声止于榻侧,我动了一下,睁开眼,却没转身去瞧他。

他默立那里,许久没动静。

迟迟地等待,一片安静中,眼帘不由自主地下垂,我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他上了榻,勾了手臂将我和锦被一起纳入怀中,紧紧地抱住,紧紧地收缩。那双胳膊勒得我的身子生生地疼,我鼻中酸涩,心中狠狠一动,忍不住转身猛地抱住了他,将脸藏在他怀抱的最深处。

他不说话。

我也不做声,只附耳贴着他的胸膛,失神地听着他的心跳,仿佛这样就能听清他没有自口中道出的千言万语。

彼时有霞光映上营帐,眼前明亮,他身上的衣料雪色嵌金丝,一缕一缕闪着熠然耀眼的光芒,我看得久了,眼睛便开始痛。

“累吗?”我轻声问他。一夜未睡,一夜斗智,一夜伤神,他一定累了。

可是他摇头,低声笑:“一点儿也不累。”柔软的声音中带着点点沙哑,分明是累极,却还硬撑。

我想了想,伸手自怀中拿出方才为晋穆找纱布裹伤时带出的药瓶,倒了一粒药喂至他唇边,较真道:“你身上的内伤还没好,前天夜里抱着我走了那么长的路,今天又没休息,一定累坏了。”

他不问缘由,张嘴咬过药丸,嚼下,微笑不语。

“你当真能五日夺下楚丘?”我不放心地问。

他挑眉,垂眸看我:“怎么,你不信?”

“不是,我信,”我摇头,道出疑虑,“可你不是说凡羽若不出楚丘,晋穆定不能奈他何吗?”

“那就让他出楚丘。”

“你想到办法了?”

他笑着点头,眉宇骄傲非常:“自然。”

我心念一闪,不禁垂下眼帘,淡声道:“这么说他答应你的条件了?”

抱着我的胳膊僵了一下,而后更用力地缠住我。他低了脑袋,将微凉的下巴抵上我的发,慢慢地磨蹭。

“丫头,我累了。”

我怔然,反应半天,抬眸时,他已合了眼,脸上睡意深深。

迟疑一下,我伸出手指,缓缓抚上他的脸颊。

即便那玉般俊美的面庞上倦色隐现,眼前容颜依然风流无双。白发欺霜,披散在枕,狭长漂亮的凤眸紧紧闭着,长眉飞扬,斜斜入鬓,他勾了唇角,睡中亦不忘面上含笑。

我抿了抿唇,忍不住弯起了眼眸,凝神看着他……

良人。

卫侯。

三年前及笄时他问的话,那时我却不知原来命中的卫侯就是眼前那个紫衣倜傥的少年。

我失了会儿神,微微撑起身子,低头吻上他笑得得意的唇角。

轻轻一点。

离开。

一连两日按兵不动。晋穆和无颜都不着急,我即便心中连坐着喝口茶的耐心也没了,却也故作着镇定冷静,日日冷眼看着那似在一夜间由敌化友的二人天天对着短短三尺之长的棋局,言笑自如,淡定自若,不断地厮磨耗费着为时并不长的五日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