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庄公殡天(第4/4页)

秦不思定睛看着满面怒气的王后,唇角隐约扯起一丝笑意,冷森森、阴沉沉,目光闪烁时,有些不怀好意的狡诈之色。

王后僵,倏而脸色一白,眉尖紧蹙时,胸口起伏不定。

想来她也意识到自己话里那不答自知的秘密了。齐国先王逝时,只有继任君主方能独身在侧殿,或者哀悼,也或者是安排他继位后的大事。

但王后总是一国之母,她虽震惊了片刻,但没多久便回过神来,下巴高高抬起,神态依旧威仪,只是偶一瞥眸时,眼中锋芒显然有些受挫:“先王殡天时,可有遗旨是何人继位?”

秦不思垂首,答:“先王逝前,唯召豫侯独见。”

王后面容惨淡,这一下,纵是她再尊贵如斯却也不能不低头了。

先王临逝前只见豫侯,那无论遗旨如何,都是豫侯说了算。即便先王有意继位的人不是无颜,但凭他手中的军权和他在朝中的威信,无论何人去挑衅都会是自取灭亡的结局。

王后挥袖抚摸了一下跪在她身侧、呆然瞧着殿里变化的年幼无翌,叹了口气,冷冷一笑,终是再跪了下来,大哭,声凄凉,痛自肺腑传出:“先王,你好狠心哪……”

一声领头,随即哭声此起彼伏,一重更胜一重。

我惊然回头,盯着东方莫:“王叔真的传位给了无颜?”

东方莫耸肩,摇摇头,淡漠:“齐国王族的事,我可管不着。”

王叔传位给无颜?

我一想,心中便咚咚直跳。

如果当真如此,那是祸,还是福?

思绪无力,想了一会儿,神容皆黯下。

不,我不希望他当齐国的王。

我抬眼望着侧殿的方向,久久,收不回视线。

夜色已降,黑幕低垂。卷风来回呼啸,一次次穿过大开的殿门划破满室的凄沉,烛火暗一时,明一时,光线晃动不停地落在殿里人神色莫辨的面庞上。

众人哭哭停停,而后无颜也未再让秦不思出来强制命令。

耳边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只是没撑到片刻的工夫又停落,殿里慢慢恢复了安静。

已是深夜,所有人在这里跪了六七个时辰,皆是又冷又饿,却偏偏无人敢起身离开。诸人低头,默然等着他们的新王出来,虽不能在此刻办登基大典,但终要等新王踏上龙辇,亲手合上先王的棺盖才能起身稍微休憩一下。

半天后,安静变成了死寂,满殿落针可闻。如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开口说话的话,那不论是公是私,怕都是大大的不识趣了。

偏偏,就有这样的人——

“母后,无翌饿了。”小心翼翼的童声,带着稚气,带着恳求,带着期盼和无助,于是变得可怜兮兮。

王后哼,随手掩了他的口,眸光一寒,恼火的模样顿时吓得小无翌低下头去不敢挣扎,也不敢再要求。

其他人抬头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气氛隐隐有些松动。

倏而侧殿门开,轰然的声响听得所有人低眉垂目,大气也不敢出。

殿里守灵柩的侍卫皆单膝跪下,我也不例外。眼见身边的东方莫还是旁若无人地轻松站着,我皱了眉,扯了他的衣袖想让他跪下。

东方莫大怒,道:“我这辈子从不跪人!”

言罢见我瞪他,他撇了唇,眸光一闪,这才不甘不愿地坐到了地上,嘴里嘀咕:“见鬼,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矮人一截!”

我没空理他的疯言疯语,只抬眸看着侧殿的门,瞧着由里面缓缓走出的白衣男子。

一瞬,目光直,脑中空白一片。

心底骤然揪痛如针绞,眸间盈盈光闪,泪水潸然而落。

他的头发……

今天早上缠绕我手指时还是墨黑的颜色。

此时却白如飞雪含霜,映着灯火,光华浅成,垂似银练。

为了不让自己失声惊呼,我死死咬住了唇,直到一丝丝腥味沁入齿间,却也不敢松开。

他慢慢走至殿中央,眸光轻转,淡然而又平静的眼神在众人脸上来回停留后,忽地眉宇一展,略露温和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自己母后掩住了嘴巴的无翌身上。

凤眸微微凝起来,俊脸上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见喜,不见哀。他走过去,扬手抱住了无翌离开。

王后大惊,起身在他身后喊:“你想做什么?”

无颜不答,抱着无翌径直走上金銮,静立片刻后,将臂弯下已吓得面色发青的无翌放在了宽大的龙辇上。

“二哥……”眼见无颜转身要走,无翌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怯怯地唤出口。

无颜皱眉笑,伸手将那攥紧了他衣袖的小手拿开,退后几步,俯首,叩拜:“臣豫侯叩见王上。”

众人大惊,一时无人能反应过来。

王后呆在了原地,指着无颜的手臂还僵直地举在半空中,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灰一阵,色变飞速,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我正凝神看着殿中变化时,不想身旁的东方莫却早已坐着敷衍地低了低头,若无其事地跟着无颜高喊:“叩见王上!”

“师父!”我着急,捏指掐了他一下。

东方莫吃痛,回眸看我时,想怒,却又不敢怒。

“臣等叩见王上。”瞬间耳边呼声似潮水,浑然中,整齐有势。

东方莫倒是不赖,一句话居然唤得众人回神。

王后怔了怔,手臂讪讪垂落,随即跪下跟随众人行礼。

我松了口气,俯身时,顺手擦去了不知何时已沾得满额的冷汗。

“二哥……”无翌吓得直往龙辇后退缩,无助地看着那个把他推向这高高在上位子的人。

无颜微笑,循循善诱:“王上可以叫你的卿家起身了。”

无翌慌张,忙点头,小手一摆:“对啊,你们都起来吧。”

这样的王上?众人面面相觑,少时,见豫侯已撩袍起身,这才一个接一个勉强支撑着已跪了半天半夜的膝盖站起来,忍痛将身子挺直。

“从今日起,齐国王上便是翌公。”无颜转过身,面对着众人轻轻道出一句。

众人敛衽揖手,称“诺”。

无颜满意点头,随后扶着无翌下了龙辇,缓缓合上先王的棺盖。

事毕。

众人散。

无翌被秦不思带去了侧殿,从此他便不能再陪在自己母后身边,自现在起,他就必须开始学会一国君王所要走过的孤寡之路。

无颜呆望着秦不思拉着瘦小无依的无翌走入侧殿,慢慢地,眸间渐暗,幽芒隐隐。

似无奈,又似坚定。

(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