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相依为伴(第3/4页)

看来白朗着实不赖,把这个词已经玩至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我抿了唇,胸中笑意翻滚。

虽说白朗是不顾义气了些,但是他推荐得没错,单挕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她的口才我曾见识过,那是一开口便有说得白天是黑夜、死马成活马、风云变色的本事。要让她去用话激起凡羽和湑君的矛盾,将信中无中生有的东西变得确凿可信,那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女人不同于男人,男人口才好往往是理论重于事实,女人口才好,往往是事实重于理论。所以天下人说长舌时,总爱加个“妇”字。男人不知,这长舌,其实也是本事,能颠倒是非,能长袖善舞。可惜他们永远都学不会。

我不知那晚蒙牧带了单挕去敌方军营说了什么,只知第二日问起他时,他面色发窘地支支吾吾,任我和白朗如何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次日午后,单挕的本事就见了成效。

是日申时,楚、梁两军皆退后三十里,观望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坚决。

他们观望,我们部署。侯须陀的军队汇合成了两拨,一拨绕到了楚军左翼,一拨藏在梁军身后,顺带着在移兵时,侯须陀派奇兵神出鬼没地烧了两军大半的粮草。于是楚、梁这一观望就不再成赌气和猜疑,而成了必要的定势。

要言战,必须得等他们的粮草运来。

我掐指算算日子,自认为敌军这重新运粮草的时间也足够东方莫自夏国赶回来了。一想到无颜不久后就要醒来,我就忍不住松了口气,连续几日心情大好。

两军对敌的形势一停滞,我慢慢便有了空余闲散的时间,能够多去两仪宫看王叔,也能够常陪在无颜身边。

这日我看完了书房堆压的奏折,走入寝殿正要掀了帷帐进去时,迎面却飘来一只宽长的裾纹衣袖,颜色明橙,鲜艳亮丽中,别含一抹温暖的感觉。

“师父!”我欣喜,忙攥住他的衣袖。刚要开口再说什么时,忽有冷风拂面,隐隐中,还夹着一丝幽然缥缈的香气,虽清淡,却闻得人迷迷惘恍。香气才自鼻间吸入,瞬间便将疲惫欲睡的感觉快速地纠缠上我所有的神经。

又是沉睡散?

我还来不及恼火生气,眼帘就不受控制地耷拉垂下。脚下一软,身子无力地朝一侧直直倒去。

意识弥散之前,身后有手臂接住了我,抱着我走了几步后,他扬手将我扔落至一处柔软。随后,耳边有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得真不是时候!为师正治到紧要关头,没工夫回答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墙角先睡会儿吧!”

东方莫!不问就不问,我静静站在一边就是,干什么要把我弄昏?

虽心里气得厉害,偏偏此刻我只能闭了眼睡觉。

一觉醒来后,天地便不再和之前相同。

睡前是午后。睁眼时,殿里宫灯已亮,灰暗的窗棂映出了殿外黑夜的颜色。我眨眨眼,定睛看了会儿头顶上方的紫色帐纱。身下柔软依旧,只不再是睡前时接触的丝绵轻软,而是绒绒毛毡的暖和。

似乎不对。我转眸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墙角的软榻上,而是睡在那张本该躺着无颜的白玉榻上。而此时榻上除了我,不再有他人。

锦被被人掖好盖在身上,明紫的绸缎一丝一缕将浓郁的琥珀香气慢慢散开,闯入我的鼻息后,缓缓沉入了我微微酸痛的心底。是他的味道。

莫非无颜他……

脑间出现了刹那的空白,我愣然,许久后才醒悟过来那个让我狂喜的事实。

无颜醒了。可是……他人呢?

我再次侧眸看四周,想要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满殿空寂,除了我之外,别无一人。

起身下榻,拿了云母屏风上悬着的外袍穿好。我刚要掀了帷帐离去时,一不小心瞥眼瞟见了墙侧铜镜里照出的人影,我吓了一跳,顿时怔住。

镜中人有垂落似墨云的长发,玉般美丽的娇颜,只是眸光有点呆滞古怪,正打量着镜外站立的我,瞧得眼睛一眨也不眨。

叹口气,半天后我才告诉自己:夷光,这是你自己,别再当做见到怪物般惊恐了。

我摇头失笑,想了想,最终还是挪了脚步坐回榻上,倚身靠着榻侧,思考。

如今我已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那定是因为无颜醒了,而且是好好地,能自己处理军国大事、无需再假借我的手,才将我脸上易作的容颜洗去的。只是如今没了他的面庞做遮掩,我这个本已早死的人再突兀出现在宫里,那算什么?

我自嘲一笑,手抱着自己的肩头缓缓滑落,轻轻的揉抚中,试图给自己添一分温暖和心安。指尖垂落衣袖的刹那,碰到了藏在袖里那个略微坚硬的东西。

我心中一动,赶紧将晋穆的鬼面自袖中掏出来,戴在脸上后,转转眼珠,打开墙角窗扇便爬了出去。

人家都是飞,或者跃,万端的潇洒任意,可我却只能用爬。

狠狠鄙视一下自己,唾弃过后,我沿着宫墙一路摸索,直到了那个映着满室灯火、窗纱明亮的书房外,这才停了脚步,踮起脚尖,费力在结实的窗纱上戳了个洞,凝眸瞧进去。

满室人影。丞相希偿,大夫祖越、平铮,将军蒙牧、白朗等,几乎所有管事的大臣都被叫了过来。室里众人面色凝重,嘴里却似永远不曾停歇般,对着那个斜身坐在软榻上、神情懒散的人喋喋不休。

一身滚金绯色的锦袍,分明是病重初愈,却依然不肯好好地将衣服穿妥。长袍垂落,腰间随意系着一条白玉腰带,衣襟领口松松垮垮,纯白的里衣露出大半,雪般的鲜亮衬得那原本也属苍白的容颜此时竟添上了几分有生气的血色。

眸光一落在他身上时,我就再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那个时候,室里的人口中嚷嚷着什么对我而言都是一片空白,我的耳中,只闻得他轻飘淡定的声音,仿佛轻松自在得很,又仿佛不屑漠视得厉害。

……

“南方龙烬的军队全没了吗?”无颜挥手打断了自丞相希偿口中没完没了冒出的话,漫不经心的语气,似笑非笑的模样,狭长的凤眸轻轻一睨时,让满室的人皆低头不语,一时似陷入了死般的僵沉。

无颜也不急,扬了眉轻轻笑着,细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身子软软地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一副摆明着天下谁人也没我惬意的自得模样。

这德行……

我瞪眼,越看越恼的时候,却又偏偏越看心中越暖。只要他没事,只要好好活着。

室里众人偷偷交换着眼神,少时祖越开口,小心翼翼地回禀:“龙烬的军队是朝廷近年才收的降军,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