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沙漠之舟(第2/2页)

当火车站窗口在早上六点开始售票时,票已经卖完了。我给了两倍的价钱在黑市上买了一张票,然后登上了去乌兰巴托的直达列车。

终于可以在火车的人行道上走动,在用洗手间时没人捶门了。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蒙古人,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动作。一个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螺丝刀,打开车厢的顶,然后一个硬纸盒被扔进来;另一个人带着一个长铁棍,开始在火车中间穿过走廊上的小通风口“钓鱼”。我听说过蒙古的一条贩毒路线,从云南到中国南部和乌兰巴托,再穿过西伯利亚和波兰到德国。难道我看到的正是他们贩毒的一幕吗?

火车上的中国人很少。他们也没理由前往仍旧充满恐惧和敌意的蒙古。蒙古很广阔,但是只有两千五百万居民。

直到几十年前,蒙古人仍是一个游牧民族,他们现在所有的现代物件都是从苏联照搬过来的。甚至铁道的宽度也跟苏联一样是一米半。正因为这样,在中国的最后一站——二连站,这个车厢被带去一个棚子底下,把中国的车轮换成更宽的苏维埃类型。整个操作过程花了五个小时,足够中国人卖点山货到蒙古了。在二连的中心,他们已经成立了一个大市场,主要的中国边贸商品都被陈列出来。蒙古人买了一大袋子的衣服和食物,啤酒瓶用塑料绳捆着,十个一捆地售卖。火车再次开动,它更像一列货运车而不是客运车。

壮观的凯旋拱门和大红星炮塔过去之后,象征离开了中国的疆域。用来标记边境的低矮的带刺铁丝网消失在了绿绿的荒草丛中。我们一通过边境,蒙古乘客就开始玩乐。他们到了自己的国土,一瓶接一瓶地喝啤酒来庆祝。当一瓶喝完以后,他们就把空瓶扔到车窗外,因此整夜都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在银色的月光下,无垠的草原像是一片宁静的海面,火车就像是海上的航船。有时我们停在只有几栋房子的地方,人迹难觅,但是晚上我们又能经过成群的马、公牛和上百头的骆驼。

太阳在浩渺的草原尽头升起。它开始跟火车玩耍,把影子投射得或长或短,就像在一面哈哈镜里,随着我们蜿蜒前行。那杳无人迹的广阔草原,对于远离人流如潮的中国的我来说是巨大的慰藉。地平线在远处成了一条金线。除了宽广的绿色,什么也看不见。这不是稻田的翠绿,也不是丛林的墨绿,而是一种淡淡的了无生机的绿色。没有山河,甚至连山的轮廓或是可标记的点都没有,除了小径和沿着这条路无尽的电线杆,所有的东西都一样。这单调乏味会对人们的头脑有什么影响?人们在这一成不变的空间里生活、生产、死亡,除了恶魔,他们还能梦见什么?

一进入蒙古,火车就失去了它作为现代机械的标志,变得像沙漠里的车队,没有时间表,也不需要准时。有时它毫无理由地停下,只是为了让乘客拜访附近蒙古包的亲戚。第二天傍晚,我们停了两小时等一列相向驶来的火车。当太阳沉入地平线时,所有的乘客都下去看那燃烧的球体,附近“站点”的四幢房子的人和狗都出来一探究竟。

我一直很渴望抵达乌兰巴托的草原,但是当我们到达时,我看见远方不是藏传佛教寺庙的金色屋顶,而是从世俗的烟囱里升起的炊烟。晚点八小时后,火车到站。亲朋好友像聚会似的帮乘客拿下装着中国商品的大包和所剩无几的啤酒。

终于,我们到啦!是的,“我们”,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来乌兰巴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