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3页)

这是家族提起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时惯用的语气,因为她始终对丈夫的示好无动于衷,让他们既吃惊又为难。但这句话从梅口中说出多少让人深思,阿切尔带着一种陌生感看着她——偶尔当她与周围的人腔调一致时,这种感觉便油然而生。

他的母亲不如平常那般善于察言观色,依然坚持说:“我一直以为奥兰斯卡伯爵夫人那样曾经生活在贵族社会中的人理应帮助我们上流社会保持显赫,而非置若罔闻。”

梅依然满脸绯红,这似乎比承认奥兰斯卡夫人的社交信念十分糟糕更加意味深长。

“我敢肯定,我们对外国人来说都很相像。”杰克森小姐尖酸地说。

“我想埃伦并不喜欢上流社会。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梅继续说,仿佛在找寻一句态度含糊的话。

“啊,这个嘛——”阿切尔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已经失去了家人的青睐,连她最坚定的支持者曼森·明戈特老夫人都不能为她拒绝回到丈夫身边辩解。明戈特一家还没有公开宣布他们的反对意见,他们的团结观念太强了。正如韦兰夫人所说,他们只是“让可怜的埃伦找到她自己的位置”——令人感到耻辱而且不解的是,这个位置是一个黑暗的深渊,在这里,布伦科尔一家占了上风,“写作的人”乱糟糟地举行庆祝仪式。虽然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埃伦尽管有着数不尽的机会和特权,却仅仅变成了一个“波西米亚人”。这个事实让人们纷纷议论,称她拒绝回到奥兰斯基伯爵身边已酿成大错。毕竟,一个年轻女子理应生活在丈夫的羽翼下,尤其是当她留下了这样一个摊子……唔……各位只需稍加留意便可知道是什么情况……

“奥兰斯卡夫人颇受男士们欢迎。”苏菲小姐说,表面上息事宁人,暗地里却埋下冷箭。

“啊,这就是奥兰斯卡夫人这样的年轻女子时刻面临的危险。”阿切尔夫人惋惜地赞同。听到这句结语,女士们揽起裙摆,走到会客厅的卡索灯旁坐下,而阿切尔和西勒顿·杰克森先生则撤退到哥特风格的书房。

在壁炉旁落座后,杰克森先生用上等雪茄的慰藉来弥补晚餐的不足,马上变得自命不凡,口若悬河起来。

“如果博福特破产的话,”他宣告,“一定会有消息泄露出来。”

阿切尔马上抬起头——一听到这个名字,他便马上联想到博福特魁梧的身躯,身上堆满皮毛,脚蹬皮鞋,在斯凯特克里夫冒雪行进。

杰克森先生继续说:“到时他势必大发横财,他还没把所有的钱都花在里贾纳身上。”

“哦,那——那就打了折扣,是吗?我倒相信他会全身而退。”年轻人说道,他想换个话题。

“可能吧——可能吧。我知道他今天要见一些大人物。当然了,”杰克森先生勉强妥协说,“大家都希望他们能拉他一把——至少这一次是这样。我真不希望可怜的里贾纳因为破产而要在某个破破烂烂的外国温泉度过下半辈子。”

阿切尔没有说话。对他来说,将不义之财无情地用于抵罪是天经地义的——不管这有多悲惨,因此他并没有细想博福特夫人的厄运,心思又回到了他身边的问题上。梅听到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名字时脸红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与奥兰斯卡夫人共度的那个仲夏之日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她。他知道她已经回到华盛顿,和梅多拉·曼森一起租住在一座小房子中;他给她写过一封信——只有寥寥几笔,询问他们何时能再见——她则更简短地回复:“未可。”

自那时起,他们之间便没有再沟通,他在心中建起一座圣殿,她在他的幽思与渴望之中登上宝座。这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他现实生活中的场景,成为了他仅有的理性行为的场景。他带着滋养他的书本、想法和感受,带着他的判断和幻想到这座圣殿中去。在圣殿之外,在他真实生活的场景里,他带着一种与日俱增的不足和不真实感,与熟悉的偏见和传统的观点磕磕碰碰,就像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在自己家中撞上了家具。心不在焉——这就是他的现状,他对身边人认为真实、熟悉的一切恍恍惚惚,以至于当他偶然发现他们以为他还在原地时着实吓了一跳。

他意识到杰克森先生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长篇大论。

“当然,我不知道你妻子的家族是否了解人们如何评价——唔,奥兰斯卡夫人拒绝接受她丈夫的新提议这件事。”

阿切尔沉默不言,杰克森先生躲躲闪闪地继续说:“她拒绝接受——这可真是遗憾——绝对是个遗憾。”

“遗憾?老天爷,为什么?”

杰克森先生低头,目光沿着他的一条腿看向平整的袜子和脚上闪亮的轻便鞋。

“唔——按最坏的情况打算——她现在要如何为生呢?”

“现在——?”

“如果博福特——”

阿切尔跳了起来,一拳砸在写字台的黑胡桃木桌边上。黄铜双墨水台里的墨水被震得在槽中晃动。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先生?”

杰克森先生在椅子上微微调整了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年轻人怒不可遏的脸。

“这个嘛——我的消息十分可靠——实际上,是老凯瑟琳她自己说的——当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明确地拒绝回到丈夫身边时,家族砍掉了她一大笔生活费,而且由于拒绝回去,她也放弃了结婚时归她的钱——如果她回去的话,奥兰斯基伯爵愿意将这笔钱转让给她——你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亲爱的朋友,你又是什么意思呢?”杰克森先生心情愉快地反问。

阿切尔走向壁炉架,弯腰将烟灰掸进壁炉中。

“我不了解奥兰斯卡夫人的任何私事,但我不需了解也能肯定你是在含沙射影——”

“噢,我没有,莱弗茨倒可以算一个。”杰克森先生打断他说。

“莱弗茨——那个向她求爱却吃了闭门羹的人!”阿切尔不齿地大声说。

“啊,是吗?”另一个人咬牙切齿地说,仿佛他布下陷阱正是为了逮到这句话。他依然侧对炉火坐着,这样他冷酷老练的目光就能像一圈钢弹簧一样将阿切尔的脸隔开。

“好啊,好啊!她没有在博福特栽跟头之前回去真是太可惜了,”他又说,“如果她现在回去,而他又真破产了的话,这只会证实大家的想法。顺道一说,这可不是莱弗茨一个人的看法。”

“噢,她现在不会回去的,以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阿切尔话音刚落,便再一次感到这正是杰克森先生一直等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