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怪人哈特曼 1971—1980年·夏初(第4/9页)

这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混乱的脑袋里出现了这样的疑惑。

不到十分钟,眼前的两人皆已满脸的鲜血,身上也处处溅满血迹,蓝色格子衬衫被血染得湿淋淋的,喘息与哀嚎声没有间歇过,出拳的力道与速度也变得缓慢笨重。我看见其中一个人突然迅速往前撞倒压在另一方的身上,右手利落地掏出牛仔裤后头插着的刀子,干脆地刺进另一方的胸口中。

没有哀鸣声。我看见被插中倒在地上的那一方颓然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摊平身上的每处关节,像一只被放干血液的牛。

这一刻,眼前嘈杂喧嚣的打斗场面突然停止,一切归于平静。前方的河流仍响着清澈的流动声,远方逐渐传来清晰的鸟叫声。

杀死另一方的那个壮汉,看起来十分疲惫地跌坐在地上,艰难地把身上的血衬衫脱了下来。他的每个动作都缓慢困难,看起来受伤的痛楚终于顺利地传达到他的感官中。脱下衣服的他,缓慢站起身走到河边,冲洗了自己的脸与上半身,然后再光裸着退回去瘫倒在石子上。

“小子!出来吧,看够了没!”他突然把脸转到旁边,对着我喊了一声。

我原本已经随着暴力的完结而平抚的心跳,瞬间又加快起来。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双腿开始发出无法控制的颤抖……他知道……他知道我从头到尾都躲着观看他们打斗?

“出来!难不成你要我过去抓你?”他大声吼着。

我吓得根本不敢迟疑,加快脚步从大树后头走出,走到他的身边。

“我,我不是故意躲在……躲在后面的!”我靠近他身后时,一直试图解释自己的处境,但是眼前坐在地上的壮汉大手一挥,要我闭嘴。

近距离地看见这个人,才发现他身上的伤简直布满全身。身体多处骨裂,赤裸的身子处处是鲜红的伤口与淤青的肿块:鼻梁断裂处不断流出鲜血,前排牙齿有几颗带血地散在地上,两个眼窝肿得几乎睁不开眼,没有一处五官是完整的,胸膛上更是布满了各种颜色与猛力撞击的痕迹。他微仰着头看着我靠近,双眼像是看见强光般吃力睁开。

他费力凝视着我的眼神,似乎这时才从兽变回人般地恢复了平静。我发现这个人与刚刚我躲在树后看的模样相当不同。他的眼神中有股奇异的温和,扭曲的脸颊与细微的动作则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鲁钝与轻率,但是整个人又有些异常平静的柔软。此时,阳光与微风落在他深咖啡色的头发上,闪着一种奇特的金色光芒。

“我想我可能快不行了……你不要说话,先听我说。这是我隐藏多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而我……我真的不想带着这个秘密死去。”

我顺从地点点头。尽管这诡异得不像话,但我只能选择在他的旁边坐下来。他困难地用双臂蜷起自己的双腿,用沙哑低沉的声音,断续且费力地说出这个秘密。

我是雷蒙,大家都喊我雷。我记得我老妈喜欢叫我小雷。每次她在众人面前喊我时,我都会脸红得低下头,因为这绰号实在与我从小就高大的身形颇不相称。

而我现在要说的这个秘密,发生在我十五岁那年。我记得在我老家,就是在E市南边的偏远地区,那社区平房旁的一块空地上,有一栋大人总警戒小孩不能靠近的废弃的屋子。

大家都称呼那是鬼屋,一栋藏着各种想象的鬼魅的神秘之地。

那其实是一栋建筑到一半因建筑商与买方谈不拢价码而废置的烂尾楼。这栋被丢弃的荒凉屋子与我们孩童时所认知的“真正的屋子”或“家”相去甚远,而时间久了,那个地方的各个角落总会有几个流浪汉在里面,把那当成避难居所,所以大人才会故意给那屋子蒙上一股诡异的色彩,要我们心生恐惧,不去靠近。

事情就发生在那栋人称鬼屋的屋子中。当时,我们一群小孩翘了课,跑进了那栋屋子中,说要去探险,要去考验胆量。记忆里一进到建筑物的里面,终年未照进阳光的内部,寒冷得让人从骨子里开始害怕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愿意认输,大家都逞强地挺起胸膛,毫不畏缩地踏进了屋子。

当时,我们一群人沿着楼梯爬到了四楼。在这空旷屋子的中央,有一个用窄木板搭建起来的木桥,中间则是一个大洞,直径约有一公尺,我想是工程建设到这里时停工所留下的。

“来!我们轮流过去,走最慢的就是输家!”

其中一个带头的高个子,我记得他叫迪克,是我们这群孩子的头儿。当他对我们喊出这句话时,我们一群七八个小孩,便煞有其事地乖乖屏住呼吸,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去。那条窄木板非常细长,看起来很不牢固。但我想我害怕的不是眼前不牢靠的板子,而是我从未透露过的,我有极严重的恐高症。

我记得大家都顺利走过去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排在最后。他们在对面叫着我的名字。

“雷,大块头雷!你不会怕了吧!哈哈哈,原来大块头怕高!”

“赶快过来啊!双脚不要像娘们一样发抖啊!”

我硬着头皮,但是踩在木板上的脚就是不自觉地发抖。在我的记忆里,从空旷的窟洞望下去四层楼高的距离,与地面真的相当遥远,像是踩踏在三百英尺1高的半空中,周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低头想要控制双脚的颤抖,就会直接往下看见那恐怖的高度。一开始,我憋着气一股脑地踩到木板中间的位置,但是等到必须要往下走过木板时,从心底涌出的恐高症,源源不绝地从身体的四处散出。我站在木板的中央,全身起了严重的战栗。

我想呕吐,晕眩的脑袋与眼前的视觉开始转起许多奇异的色彩。我感觉自己内在的五脏六腑全部移了位,心脏在喉头间怦怦地跳着,手里捧着自己绞痛的胃,脚底下也软绵绵得像是随时会瘫掉。

对面的他们也看出我的恐惧,慌乱了起来。他们改口喊着“加油,你可以的,不要害怕啊”的打气话,但是没有用,因为我正处在“我从未明白自己的恐高症其实是那样地严重,严重到我根本无力控制”的境地。

就在我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他们的方向移动时,突然,那个被孩子们簇拥着站在洞窟对面的迪克,不知怎么地,产生了坏心眼。就在我终于就要到达对面时,恶作剧地大力往地上踏了一下,我用尽全力才聚集的勇气与求生意志瞬间溃散,重心不稳,往底下的地板摔下去。

我不知昏迷了多久。据我母亲说,是暂住在鬼屋的流浪汉替我叫了救护车,而严重的伤势让我无法久待在家乡较落后的医院中,当天晚上便彻夜地转往大城市中设备较完善的大医院就诊。我大概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肋骨断裂、双脚的膝盖与骨头严重受损、肾脏受伤,还有其他数不完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