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5/8页)

我赶紧绕到光子身后,解下她的姜黄色绸缎捋腰带,尽量不搞坏她刚梳好不久的唐人髻,把手伸进她露出颀长脖颈的衣领,将柔软的绸缎腰带从沾满头油的头发燕尾儿下方掠过耳朵,在下颏处扎上两圈,因为用力绕得太紧,腰带嵌进了她胖嘟嘟的脸颊赘肉中,光子就像歌舞伎《金阁寺》中的雪姬那样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挣扎。

“来,这次反过来轮到我们让你吃粪了。”

信一抓起手够得着的点心放在嘴里一通乱嚼,然后“呸呸呸”地乱啐在光子的脸上,眼看着雪姬般美貌的光子变成了宛如麻风病患者或长满疥疮的病人那么惨不忍睹,我和仙吉终于被这样的趣味吸引,嘴里嚷着:“你这畜生,刚才竟让我们吃了不少污秽物!”还随信一一起往她身上吐脏东西。不过,我们还是算是手下留情的。最后,不管是她的额头还是脸颊,到处给她抹上点黏糕饼,还挤烂豆沙黏糕,用豆馅团子皮蹭擦光子的脸,很快就把她搞得面目全非。一个五官不清、黑不溜秋的怪物梳着唐人髻,身穿浓艳华丽的衣裳,极像鬼怪故事中妖怪大战时登场的妖精。此时,光子已经放弃抵抗,不管我们干些什么,她都像死去一般静止不动。

“这一次就饶你一命。下次再敢祸害人类,一定宰了你!”

一会儿,信一解开了光子脸上和身上的带子,光子噌地站起身来,冷不防跑向门外,沿着走廊“啪嗒啪嗒”地落荒而逃。

“少爷,小姐生气了,去告状了吧。”

“随她怎么告都没关系。一个女孩子还那么狂妄自大。我每天都跟她吵架,折腾她。”

就在信一对她不做理会之时,纸槅门被徐徐拉开了,光子回来了,她的脸洗得干干净净,化妆的脂粉连同涂抹的点心馅脏东西都被洗去,比先前更加显得楚楚动人,凝脂般的肌肤晶莹通透,熠熠生辉。我心里估摸着:她一定会与信一吵架的吧。没想到光子微笑着,只是温柔地抱怨说:“要是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我赶紧去浴室洗了一下。——你们可真粗暴,没有分寸。”

于是,信一更加得意忘形了。

“这次我来扮人,你们仨扮狗,我用点心什么的喂你们,你们爬过去吃,好吗?”

“好哇,来演吧。……我已经变成狗了。汪,汪汪!”

仙吉很快趴在地上,在房间里神气活现地爬来爬去。紧接着我也学样爬了起来。没想到光子也加入进来。“我是条雌狗。”说完也在房间里爬了起来。

“来,站起来,站起来!……先别吃,别吃!”

三人随心所欲地表演了一番,最后,随着信一“可以吃了”一声令下,争先恐后地往落有点心的地方扑过去。

“啊,还有好事呢,你们等着,等一下!”

信一跑出房间,一会儿牵来了两条穿着锦缎小棉服的哈巴狗,让它们和我们一起争抢撒满榻榻米的咬过的豆馅饼,粘有鼻屎和唾沫的馒头,我们和哈巴狗争先恐后地抢食,龇牙咧嘴,伸出舌头舔食,争抢同一块食物,有时还互相舔对方的鼻子。

吃饱了的哈巴狗趴在信一的脚下,开始用舌头舔起了他的脚趾和脚掌,我们三个人也不甘落后地模仿起来。

“哎哟,好痒,真痒痒!”

信一坐在栏杆上,将自己白皙柔软的脚底板轮流伸到我们的鼻子跟前。

“人的脚有一股咸咸的酸味,好看的人的脚趾也生得那么漂亮。”我边想边将他的五根脚趾含在口中嗍着。

哈巴狗越来越人来疯,仰卧在地,四脚悬空踢腾撒欢,咬住信一的衣襟使劲拖扯,信一也饶有趣味地用脚抚摸它们的脸,揉揉它们的肚子,动作不断。我们也学着哈巴狗的样子拉扯信一的衣服底襟,信一便像对待它们一样,用脚底搓抚我们的脸颊和额头。只是当他用脚后跟挤压眼睛,用脚心堵住嘴唇时我会有点儿痛苦。

就这样,我们一直玩到了黄昏才回家。从第二天起,我几乎每一天都要去塙家玩耍,我开始盼望早一点儿上完课放学,脑袋里从早到晚都是信一和光子的容貌。与信一热络起来后,信一的任性有增无减,我和仙吉一样成了他地道的手下,做起游戏来,不是挨打就是遭到捆绑。奇怪的是,连那位犟劲十足的光子姐姐,自打玩了抓狐妖的游戏后,也完全降伏了,不仅对信一唯命是从,对我和仙吉也不再拂逆。她不时来到我们三人身边,提议“我们玩捉拿狐妖的游戏吧”,甚至露出一副十分乐意被欺侮的样子来。

一到礼拜天,信一就到浅草和人形町的玩具店去买盔甲刀剑之类的东西,回到家立马挥舞练习,为此,光子、仙吉和我的身上伤痕不绝,追杀的演剧已经玩腻,我们便沉溺于其他各种各样的暴力游戏,将上次的储物小屋、澡堂、后院作为舞台,有时是我和仙吉勒死光子,盗取其金钱,信一嚷嚷着要为姐姐复仇,杀死我俩,砍下首级;有时是信一和我两个恶汉给小姐光子和随从仙吉下毒,将他们的尸体投入河中。总是扮演最讨厌的角色、深受虐待的是光子。最后发展到往身上涂抹红色颜料的招数——被杀者被打得浑身是血,满地打滚。信一还嫌不足,竟拿出一把真的小刀来。“用这玩意儿割一下吧。轻轻的,浅浅的,不怎么疼的。”于是,我们三人老老实实地被按倒在他的脚下,只是央求说:“可别太用力哦。”犹如接受手术似的,我们始终隐忍着,让他在肩头和膝盖处一刀刀地切割;却也恐惧地望着从伤口里流出的鲜血,眼中噙满了泪水。为此,每天晚上和母亲一起到澡堂洗澡时,我总得煞费苦心地不让她发现这样的伤口。

这样的游戏,我们一起玩了一个多月。这一天,我像平时一样到塙家去,适逢信一去看牙医不在家,仙吉一人百无聊赖地在那儿呆呆地发愣。

“阿光呢?”

“正在练习弹钢琴呢,我们到小姐所在的西式馆去瞧瞧吧。”

说着,仙吉把我带到那棵大树树荫下的古井水潭边,我在大榉树的树根处坐下,出神地侧耳倾听着二楼窗口里传来的音乐,很快忘记了一切。我第一次来这个大宅院玩的时候,也是和信一一起在这个古井水潭边聆听那神奇乐曲的。那音乐声时而像森林深处妖魔嬉笑的回声,时而像童话故事中众多的侏儒集体舞蹈的脚步声,那不可思议的乐声宛如千万根充满想象的丝线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编织成一个微妙的美梦。此刻,与当时完全相同的音乐再次从那二楼的窗户中流出。

“仙吉,你也从未上去过吗?”

演奏间歇时,我忍不住充满好奇地问仙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