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信仰之死(第2/3页)

不停出现的医闹终于在这一次磨掉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心,他跟妻子商量着说,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吃不消大医院的工作强度,更是不能再承受这样的医闹了,如今自己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不用担心养老的问题,女儿成绩优异也不用过多操心,是时候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孙明回想着当年,青年时期的自己怀着炙热之心从贺县走到了大城市,努力地看到了外面更大的世界。时光荏苒,年华蹉跎,到了人生之秋的中年,他发现自己的滚烫和炙热最终还是让位给了恬静和安宁。在旁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孙明放弃了大医院里令人艳羡的编制和安稳,成了一名体制外的无业游民,然后带着妻子回到了老家贺县。

回到贺县,孙明决定自己开诊所当老板。他购置了门面房和很多器材、药物,又招来几个年轻医生和护士,然后往贺县政府跑了很多次拿到了各种许可证。就这样,久仁诊所被他开起来了。诊所一开始很简单,主要就是给病人看看感冒打打吊针什么的,孙明基本也都让年轻医生去问诊,自己当甩手老板也乐得清闲。不料,贺县人听说省城的妇科专家回来了,上门看妇科病的络绎不绝。孙明被逼无奈又得坐在诊所问诊,不过这一次他多了自由选择权,有时候他就把情况不严重的病人交给年轻医生去问诊,自己跑去休息。

孙明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平静生活中老去,然而他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有一天,久仁诊所走进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她说自己身体很不舒服,年轻医生和孙明给她询问检查过后,都发现她身上毛病众多,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应有尽有。孙明当即建议她去大医院就诊,但是老妇人不干,执意要在久仁诊所就诊。孙明清楚诊所并没有条件给她治病,也不敢给她治病,只好把她晾在诊所的座位上。

不料老妇在久仁诊所的座位上坐着去世了。当天晚上,她的家里人召集了几十名乡亲,明火执仗地赶到久仁诊所门口将诊所围住。孙明和年轻医生们吓得面色苍白,跟他们怎么解释怎么举证老妇人的死和自己没关系都没有用。家属提出要孙明赔偿,开出了一个孙明必须倾家荡产才能赔得起的数字。孙明无法接受,他们怒不可遏,就在他们要冲进去打砸抢烧的时候,警察赶到了,明火执仗的人群瞬间作鸟兽散,警察只抓到一两个小喽啰带了回去。

在孙明的请求和警方的调解下,他们找了法医对老妇人尸体进行检测,法医给出的死因报告显示,诊所并没有对老妇人进行过任何接触治疗。但是老妇的家人认为法医跟孙明他们是早已串通好的,拿着这份报告依然对孙明的诊所进行不依不饶的骚扰。往后几次,那些闹事的人都提高了警觉性,他们分批行动、游击而战,每次警察还在路上就有人通风报信,围攻的人瞬间撤退,导致贺县警察连连扑空。几次之后警方也有些不耐烦了,甚至认为久仁诊所是报假警。

那个晚上,孙明在诊所里给一个漂亮女孩复诊检查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年轻医生失魂落魄地冲进来:“大事不好了,他们又来了,这次拉了横幅,还带了菜刀!”

孙明走到门口一看,外面密密麻麻站着五十来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手一把手电筒。好几个人手拿着菜刀站在最前面,整齐有序地拉着红色横幅,上面用烫金的正楷大字写着“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医冠禽兽无耻下流”。孙明正要说话,为首一个中年男人,孙明认得他是老妇的儿子,只见他正举着亮晃晃的菜刀,对自己怒喝道:“在你诊所死了人,你以为你就没责任吗?要么拿钱,要么今天你店毁人亡!”

中年男人身后的人群高声地应和着他的话。孙明站在人群对面,形单影只地面对凶煞的人们。他扶了扶眼镜,站在原地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忽然就不害怕了,他又想起了陈小手和那个老郎中,自己现在的遭遇就好似他们曾经的命运。在以前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把老郎中的死怪罪于那个年代,但现在他发现他错了,那个年代已经远去,那些人们从未离开。

什么丹心厚载悬壶济世?什么希波克拉底誓言?原来千百年来,这里只有轮回没有改变。也罢,反正老命一条,不要了也罢。孙明正想着,身边突然走来一个年轻人,孙明认得他是陪刚刚那个漂亮女孩一起来的男人,之前一直坐在休息室里没有说过话。

年轻人像是没睡醒,他打着哈欠看了看门口的情况,懒洋洋地问:“怎么不报警啊?”

“刚刚报的警,值班的人说今天县城郊区的工地上出了大事,警力都抽调到那儿去了,现在没有警力能过来,让我们先努力调解。”孙明旁边的年轻医生走上前气愤地说,“看来这些王八蛋是听到消息行动的!”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年轻人点点头,懒洋洋地说道。他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疲倦,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然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室内走去。

带着菜刀的人们站在门口放起了鞭炮,旁边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多到把整个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人们聚在一起对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围观群众都在猜测着事件的结局会是怎样。

正当闹事的人们按捺不住要冲进久仁诊所时,远处响起了几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围观的人群出现骚动和挪移,两辆大卡车和两辆面包车开了进来,车上跳下二十来个膀阔腰圆、面目狰狞的男人,他们统一穿着黑衣黑裤,人人手持黑色电棍将闹事的人们团团围住。黑衣人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一阵暴打,虽然两边人数差距很大,但是战斗力上差得更远,闹事的人们被黑衣人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想逃都没办法逃掉。

战斗很快结束了,年轻人手持着电棍,带着目瞪口呆的孙明走上去。刚刚为首喊话的老妇人的儿子正被两个黑衣人摁倒在地,痛苦地挣扎着。年轻人走上前,狠狠一脚踩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刁民!你刚才不是说今晚要店毁人亡吗?怎么样,现在要亡的是哪个啊?”

年轻人喋喋不休地继续骂着,老妇人的儿子却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年轻人抬起头看着一脸震撼的孙明,把手中的电棍扔到孙明的脚下,他白净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得意扬扬地说:“看吧,能制止暴力的,只能是更大的暴力!”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孙明发现事情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他战战兢兢地等了好些天,竟然真的再也没有人找上门来报复,而且在那之后连来诊所上门求诊的病人们都客气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