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哥走了不到五分钟,进来一男一女,开开老李的屋门便往里走。老李刚又脱了袜子与汗衫。

“不动,不动!”那个男的看见老李四下找汗衫,“千万不要动,同志!马克同,马克司的弟弟。这是,”他介绍那位女的,“高同志,与马同志同居。记得这屋是妈同志的,同志你为何在此?”

老李愣了。

马同志提着个皮包,高同志提着个小竹筐,一齐放在地上,马同志坐在皮包上,高同志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老李明白过来了,这是马老太太的儿子。他看着他们。

马同志也就是三十多岁,身量不高,穿着黄短裤,翻领短袖汗衫,白帆布鞋。脸上神气十足,一条眉毛挑着天,一条眉毛指着地,一只眼望着莫斯克,一只眼瞭着罗马。鼻孔用力地撑着,像跑欢了的马那样撑着,嘴顺势也往上兜着,似乎老对自己发笑,而心里说着,“你看我!”

高同志也就是三十多岁,身量不高。光脚穿着大扁白鞋,上身除了件短袖白夏布衫,大概没什么别的东西,露着一身的黑肉。脸上五官俱全,嘴特别地大,不大有精神,皱着眉,似乎是有点头疼。

丁二爷,李太太,英,菱都来参观,把两位同志围得风雨不透。马同志顺手把丁二爷的芭蕉扇夺过去扇着,高同志拿起桌上一个青苹果——张大哥刚给送来的——刚要放嘴里送,被英一把抢回去。

“看这个小布尔乔亚!”马克同指着英说,“世界还没多大希望!”

李太太看丈夫不言语,挂了气:“我说,你们俩是干吗的呀?”

“我俩是同志;你们是干吗的?”马同志反攻。

李太太回答不出。有心要给他个嘴巴,又不肯下手。

屋门开了,马老太太进来:“快走,上咱们屋去!”

“妈同志!”马克同立起来,拉住老太太的手,“就在这儿吧,这儿还凉快些。”

马老太太的泪在眼里转,用力支持着,“这是李先生的屋子!”然后向老李,“李先生,不用计较他,他就是这么疯疯颠颠的。走!”她朝着高同志,“你也走!”

马同志很不愿意走,被马老太太给扯出来。丁二爷给提着皮箱。高同志皱着眉也跟出来。老李看见马少奶奶立在阶前,毒花花的太阳晒着她的脸,没有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