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来找老李,到底小赵是怎回事?她拿出有小赵签字的纸条,告诉老李,张大哥做了个噩梦。

李太太看见亲家来了,不得不和丈夫一同接见。丈夫的眼神非常地可怕,像看见老鼠的猫,全身的力量都运到眼上。老李还不出话来。大嫂的脸,虽然勉强笑着,分明带着隔夜的泪痕。她不但关心天真,而且问老李:“秀儿是不是准没危险?”老李回答不出。他的唇白了,脑门上出了热汗,眼睛极可怕。生平不爱管闲事,虽然心中愿意打个抱不平;一旦自动地给人帮忙,原来连半点本领也没有,叫小赵由着性戏弄;自己是天生来的糟蛋!什么事都由着别人,自己就没个主张?穿衣服,结婚,接家眷,生,死,都听别人的。连和太太大声嚷几句都不敢。地道糟蛋。只顾了想自己的事,张大嫂又说了什么,没听见。自己要说点什么,说不出,嘴唇只管自张自闭,像浅木盆里的挣扎性命的鱼!

大嫂还勉强笑着逗一逗干女儿,摸着菱的胖葫芦脸。摸着摸着哭起来,想起秀真幼时的光景。李太太也陪着落泪,自己一肚子的冤屈还没和大嫂诉说。丈夫的眼神非常地可怕,不敢多哭,而且得劝住张大嫂。

正在这个时节,吴太太来了,进了屋门就哭。方墩的脸上青了好几块,右眼上一个大黑圈。“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看见张大嫂也在这里,更觉得势力雄厚些:“老李,你不叫我活着,我也叫你平安不了。吴小子虽然厉害,向来没打过我;现在,你看看,看看!”她指着脸上的伤。“都是你,你把他顶下来,你叫他和我离婚:今天就是今天了,咱们俩上当街说去!”

李太太为这个自己打过一顿嘴巴,可是始终没和丈夫闹破。自然哪,丈夫心里有病;不说,他自己还不明白?他心里明白,假装糊涂,好几天不理我?吴太太来得好,跟他闹,看他怎样!白给小赵二百五十块钱,够买两三亩地的!

老李莫名其妙。一句话没有。嘴一张一闭。汗衫贴在背上,像刚被雨淋过的。

张大嫂问了方墩几句。把自己的委屈暂放在下层,打住了泪,为老李辩护。“这是小赵写的,我不都认识,我明白其中的意思。老李为我们给了他二百五十块钱。为我们把他自己押给小赵。老李会顶了吴先生?老李会叫吴先生跟你离婚?我家里闹了事,你们连问也不问,就是老李是个好人,我告诉你吴太太!买房子?老李买我们的房子?小赵要的报酬!小赵是你们家的人,不是个东西!”大嫂把几个月的怨气恨不能都照顾了方墩,心中痛快了些。

方墩不言语了。可是泪更多了:“反正我挨了打!”心里头说:“不能这么白挨!”

李太太瞪了眼,幸而没向大嫂说这回事。丈夫的眼神非常地可怕,吴先生可以揍吴太太,焉知老李不拿我撒气?

老李一声也不响,虽然大嫂把方墩说得闭口无言,可是心中越发觉得无聊。这群妇人们,小赵!自己是好人,没用!

张大嫂又给方墩出了主意,“找小赵去!跟他拼命,你要是治服了他,吴先生再也不敢打你。我的当家子的也把差事搁下了,难道也是老李的坏?”

“小赵还叫我上衙门闹去呢!”方墩心里说。待了会儿对两位太太说:“我谁也不怨,只怨我不该留下那个小妖精!我没挨过打,没挨过!”她觉得一世的英名付于流水。“没完,我家去,我死给他们看看,我谁也不怨,”她设法张开带黑圈的眼看了老李一下,似乎是道歉,“我走了。我死后,只求你姐们给我烧张纸去!”

方墩走后,李太太乘着张大嫂没走,设法和丈夫说话,打开僵局。有客人在座,比较地容易些,可是老李还是没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