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4/4页)

亨利调整好步枪的瞄准镜,将它安在枪管的两脚架上,然后俯身趴在悬崖上。他感觉到腹部逐渐温热起来了。这感觉就像回家一样暖。每一次都如此。

“速度?”亨利问道。

“稳定在238公里每小时。”

亨利听着门罗的声音,笑了。

门罗在座位上动来动去,仿佛因为皮肤太紧绷而需要放松一下似的。他把手里那本一直假装在看——或说尝试假装在看——的书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你似乎很兴奋。”亨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听不出一点儿情绪。

“我确实很喜欢抓坏人。”门罗说着,又在座位上动起来。如果亨利看到他这副样子,肯定恨不得用枪屁股敲晕他。

“为了你自己,你也不得不喜欢。”亨利心想,待会儿见到门罗一定要跟他说,“你那么兴奋很可能会把我们的事搅黄。”

门罗强迫自己低头看书,不再偷看多尔莫夫和他的保镖。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任务,他知道一定要控制好自己,不能一直盯着目标。否则,他们会注意到事情不对劲的。他跟自己这么说着,但眼神却还是往多尔莫夫那边飘去了。

多尔莫夫终于对那个过分热情的保镖不耐烦了,敷衍地朝他摆了一下手,头都懒得回,一直看着窗外。

时机快到了。门罗想着,不禁更加激动了。

距离悬崖800码以外的铁轨上,列车出现了。

亨利往步枪里装了一颗子弹。一击足矣。如果他没能一枪打中……不过,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他用肩膀抵住枪托,调整一下位置,然后瞄准。

“等等,等等。”

亨利能听出来,门罗此刻肯定紧张得攥紧了拳头。他正打算让门罗别胡思乱想,门罗说了一句话:“有平民。”

亨利马上停下来。整个世界好像都和他一起暂停了。只有那列该死的火车,呼啸着冲向隧道,好像拼了命想要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那个小丫头终于没在过道上跑来跑去了。坏消息是,她停在了多尔莫夫和他的保镖旁边,像一根木头一样愣在原地,盯着他们。多尔莫夫也盯着她,显然被她赤裸裸的好奇心弄得很不自在。

“她站在那里会救了他的命!”门罗惊慌失措地想着,“这小浑蛋会救了那个老浑蛋的命!她会让我们失去唯一阻止外国势力占据机密文件的机会。这该死的小丫头!”

门罗打算站起来。得想个法子让她移开位置,哪怕把她敲晕。就在这时,小姑娘的妈妈终于现身了。这个美丽的少妇穿着白上衣、蓝裙子,母女俩长得很像,但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一直没有被认出来。她推着女儿的肩膀往前走,用法语轻声批评了女儿,那声音传进门罗的耳朵,简直动听极了。

当母女俩回到座位上,门罗大喘了一口气。小丫头就坐在门罗身后,她会让门罗坐得非常不舒服,但是没关系,只要她没有站在死亡座席旁就可以了。

“搞定。”门罗压低了声音说。

亨利从瞄准镜里盯着火车,感觉自己终于能重新呼吸了。“去确认。”他说。火车的第一节车厢已经进入隧道了。“现在就给老子去。”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已确认。可以动手。”门罗的声音又急促又紧张。

“收到。”亨利的食指一弯,扣动扳机。

射击的最佳时刻只有一瞬间。唯一的瞬间。在那个瞬间,世界处于有序的状态,也只有在那个瞬间,世界的运行才是合理的。万事万物的本末始终都匹配无误,所有事物都在正确的位置,所有位置都在他亨利的计算之中。子弹射出枪膛的那一刻,亨利看到它在阳光下飞向车厢的轨迹。他知道,这颗子弹进入车厢后,也将会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就像那个瞬间有序的世上万物一样。

然而这一次,事情没有按照亨利规划的路线发展。

亨利不再看瞄准镜了。刚才将他裹挟起来的那股冷静、清晰和肯定的能量也消失了。宇宙的秩序也在一瞬间重新变得混乱。那唯一的、完美的时刻没有降临。他没有感受到冷静。他只是一个男人,拿着来复枪,趴在欧洲西北部的一块泥土地上,头顶是漫不经心的蓝天白云。

他错过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感觉出来的,但他就是知道。

门罗对于亨利的这些想法毫不知情。

整个车厢的人都发狂了。那个小丫头的妈妈把女儿紧紧抱在怀中,用一只手捂住女儿的眼睛,虽然她本来就看不见那血腥的场景,她甚至连多尔莫夫靠着的车窗上有一个小洞都看不见。至于多尔莫夫,他的头昂着,看起来不是很优雅,血液不断地从喉咙上的枪孔中流出来,浸染了他的衬衫。

三个保镖在座位上直挺挺地坐着,仿佛这一枪把他们都变成了雕像,就连那个过分热情的小伙子也僵在原地。火车开进了隧道,他们三人依然呆若木鸡。等他们向上级汇报时,定然要付出天大的代价。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却华丽地失败了。Tant pis[4]!

对门罗来说,只是一个坏人被处决了。现在,不管多尔莫夫三十五年来从美国政府资助的研究中取得了多少成果,他都没办法透露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生化战的内容,都随他一起去了。解决了一个麻烦,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世界没什么变化。

“上路吧,老东西。”门罗高兴地说。

亨利摘下了耳机,没有回复他。以前听到门罗的结束语,亨利会觉得更高兴,但今天,他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他仿佛把自己调到了自动挡,机器人一般拆卸着步枪,完全感受不到以往那种消灭了恐怖分子的愉悦感和满足感,即便这次是生化恐怖分子。

亨利明明让世界更安全了,可这次的意外,却让他不想和门罗说话。

[1] 指苏联的劳改营和所有形式的政治迫害。——译者注(本书脚注皆为译者查注)

[2] 俄罗斯、东欧产的一种低度数酒精饮料。

[3] 苏联的秘密警察。

[4] 法语,意为“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