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斗法定乾坤(中)(第4/5页)

到了晚巴晌儿起来,照例邀崔老道一同吃饭。崔老道在饭桌上见到纪大肚子印堂发黑、气色极低、眼窝深陷,与头一天判若两人,不由得暗暗吃惊,一把攥住纪大肚子的手腕子,说道:“大帅,你可别怪贫道我心直口快,这个‘死’字都写在你脑门子上了!”纪大肚子心神恍惚,全身乏力,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没听明白崔老道的话,哪来的这个“死”字?崔老道在他头顶一拍,追问道:“昨天夜里你去了何处?”纪大肚子愣了一愣,别人他不好意思说,对崔老道却不敢隐瞒,将半夜出去逛窑子一事浮皮潦草地说了个大概。崔老道脸上变颜变色:“城外全是荒坟野地,怎么会有窑子?这也就是你八字刚强,换旁人已经没命了。纵然如此,你的三魂七魄也丢了一半!”纪大肚子让崔老道的一番话惊出一身冷汗,这才觉得古怪。首先来讲,自己正当壮年,马上步下攻杀战守练就这一身体魄,按说逛窑子嫖宿不至于如此乏累;再一个,城外怎么会有窑子呢?仔细一想,从军营到城里的这段路歪歪斜斜、坑洼不平,以前也没少走,只记得两边全是坟头,昨天半夜却没注意到,那我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崔老道又让纪大肚子把前前后后的事仔细讲述了一遍,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昨日当天在法场上杀人百般不顺,想必是对头作怪,迫使纪大肚子在夜里杀人,带了一身的煞气,以至于阳气衰落,被引入一个下了阵法的“窑子”。要不是纪大肚子刚猛异常,当天就回不来了,只消今夜再去一次,他这条命就没了。

纪大肚子听得脸上青一阵儿紫一阵儿,心知崔老道所言不虚。之前被美色迷住了心窍没来得及多想,此时越想越不对劲儿,难不成真是阚三刀和黄老太太下的套?千不该、万不该、悔不该、大不该,不该降不住色心、管不住邪念,多亏崔老道在督军府中,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下说什么也不能再去逛那个“窑子”了。崔老道却说:“那可不行,你还得再去一趟,因为你的三魂七魄有一半陷在其中,去了不一定死,不去一定活不成。”纪大肚子有点儿为难,如果说两军阵前枪林弹雨,他纪大肚子从没怕过,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为军之人宁死阵前不死阵后,万一死在窑子里,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传讲出去那可是好说不好听。

崔老道既然点破了此事,不帮忙也说不过去,更何况纪大肚子这座靠山倒了,他也得喝西北风去。不过崔老道不能出头,顶多躲在后边给纪大肚子出出主意。他说:“城外的‘窑子’多半是个坟窟窿,黄老太太一个顶仙的能有多大手段,真招得来深山的老怪、古洞的妖魔,又岂能容你活到此时?依贫道所见,小鸦片被褥之下必有魇人之物,你去抢出来即可。但是不能空手前去,你得找根竿子,上边挑只活鸡,事先放在门口,得手之后出门扛着竿子跑,活鸡可别掉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方可躲过一劫。”

纪大肚子不信满天神佛,也信得过崔老道,有了崔老道这番指点,他的底气就足了。当天夜里,纪大肚子换上一身利索衣裳,打好了绑腿,足蹬快靴,按崔老道的吩咐,扛着根竹竿,竿头挑上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鸡嘴用胶粘上,出城来到窑子门口,先找了个荒僻之处藏好竿子,抖衣衫径直而入。鸨二娘见主顾登门,会心一笑,领着一众姑娘上前相迎,这个拉胳膊那个扯袖子,“大爷”长“大爷”短的,手绢直往脸上划拉,脂粉的香气熏得纪大肚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纪大肚子听了崔老道的话之后,留心打量这些人,觉得这里边没一个对劲儿的,怎么看也不是活人,心中不寒而栗。他一言不发,扔下几个小钱,推门进了最里边挂着箭的那间屋子,见那小鸦片香肩半露,半倚半卧靠在床头,正冲他抛媚眼。纪大肚子定了定神,叫小鸦片别急,先去安排酒饭。趁屋子里没人,他伸手往褥子底下摸索,指尖果然触到一团物事,二指夹出来一看,竟是个大红荷包,上面走金线绣了个“黄”字,提鼻子闻了闻,又骚又臭,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纪大肚子再怎么粗枝大叶,也看得出这是黄老太太设的局,无奈此时不好发作,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揣上荷包夺门而出,三步并作两步跑出窑子大门。鸨二娘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拦阻。纪大肚子马踏连营的勇猛,急起眼来谁能拦得住?他手都没抬,只用大肚子往前一拱,就给鸨二娘顶了一个跟头。纪大肚子出得院门,抓起挑了活鸡的竿子就跑。说也怪了,刚才来的时候还是月明星稀,此刻却是黑雾弥漫,抬头望不见天,低头辨不清道路。纪大肚子心慌意乱,只得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脚底下的路也不见了,遍地泥泞,两步一个踉跄,三步一个跟头,背后竿子上的活鸡受了惊吓,又开始“咕咕咕”乱叫。跑了还不到半里地,感觉有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脚脖子,他脚底下不稳,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摔得鼻青脸肿。正当他叫苦不迭之际,忽觉身后劲风来袭,不知是什么东西冲他来了,正乃“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纪大肚子久经战阵,听风声就知道躲不开,来得太快了,只听嗖的一声响,但觉脖子后头一热,本以为脑袋没了,伸手一摸头却还在,回过神再看,挂在竿子上的活鸡已经死了,鸡血喷了他一后脑勺。过得片刻,四周的黑雾散去,天上的月光照下来,荒烟衰草,万籁俱寂。纪大肚子见自己站在一个大坟坑前,布局怎么看怎么像那个窑子。前边戳了两个花里胡哨的纸人,坟坑中还有十几个纸人,可是有女无男,擦胭脂抹粉,装扮妖娆,团团围着具没盖儿的破棺材。里头是一具白森森的枯骨,歪歪斜斜倒着一只花瓶,棺材帮儿上有支箭,箭上兀自滴血。

纪大肚子恍然大悟,坟坑就是那个窑子,敢情是这些个东西作怪,想必自己昨天夜里躺在棺材中,抱着白骨睡了一宿。念及此处,他周身打了个寒战,裤裆里边直冒凉气,又是后怕又是羞恼,赶紧跑回城中督军府,派副官带兵捣毁坟穴,又把荷包拿给崔老道看。崔老道说:“黄老太太也够阴狠的,在荒郊野外摆下‘陷魂阵’,不仅以妖魔邪祟置你于死地,还下了钉头箭,此箭不见血不回头,竿子上的活鸡给你挡了这一箭,是你的救命恩公。眼下你只需将荷包揣在身上三天三夜,魂魄即可归位,到时候再一把火将它烧为灰烬。”

纪大肚子听崔老道说明了前因后果,不由得怒火中烧。顶仙的黄老太太倒在其次,最可恨的还是阚三刀,没本事真刀真枪跟老子厮杀,净在背后使阴招儿。正寻思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恶气,阚三刀的请帖却已送到了他手中,上边写得明白,明日里阚三刀在乾坤楼摆酒设宴,点了名请纪大肚子和崔老道一同前往。纪大肚子火往脑门子上撞,口中连连大骂:“好你个阚三刀,我不去找你,你倒来寻我了?”明知是鸿门宴,不去可等于怕了阚三刀,就问崔老道意下如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