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宝儿发财(下)(第4/7页)

说话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院子中灯笼火把照如白昼。王家大爷和众家丁躲在角落远远观望,但见崔老道当场开坛作法,焚香设拜、掐诀念咒,洒净水、烧符纸,手托天蓬尺,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上清天蓬伏魔咒”。天蓬尺就是一把木头尺子,正面刻天蓬元帅的名号,背面刻二十八宿,以此为令招天蓬元帅降坛驱邪。且不说灵与不灵,这膀子力气可豁出去了,脚下踏罡步斗,手中的木头尺子让他耍得呼呼带风。

崔老道行走江湖,全凭装神弄鬼的手段混饭吃,没有真把式,全凭摆架子蒙人,一招一式比画下来有板有眼,看得王家大爷目不暇接。崔老道忙活了半天,额头上也见了汗,不过他心知肚明,皮兜子还没到,他还得接着比画,又将“镇邪铜铃”“驱鬼金叉”挨个耍了一遍,王喜儿才拎着一个大皮兜子气喘吁吁地赶回来。给够了钱,买下陈鞋匠的皮兜子倒也容易。虽说皮兜子是陈白给的家传之物,但陈白给一看见这皮兜子心里就犯难,扔了觉得可惜,留着占个地方,想到皮兜子里当年装过的那些人头,他自己也犯怵,想不到居然有人来买皮兜子,开的价钱还挺高,顶他卖半年破鞋的,正是求之不得,痛痛快快把皮兜子给了王喜儿。王家大爷在家等得着急,其实也就是王喜儿一来一往跑这一趟的工夫。崔老道接过大皮兜子,把在手中端详,不知用什么皮做的,乌黑锃亮,袋口穿着条绳子,两端各坠一枚老钱,隐隐散发出血腥之气。崔老道放下把式,请王家大爷头前带路,来到卧房之中,将皮兜子挂在床榻上,嘱咐王家大爷两口子躺在被窝里别动,自有各路神兵神将在头顶护持,让他们把心放肚子里,其余人等一概回避,说完他自己也找借口溜了。

王家大爷两口子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提心吊胆挨到三更前后,忽听外边狂风大作,紧接着“咣当”一声,屋门被风吹开,霎时间腥风满室,闯进来一个山鬼夜叉相仿的东西,身上黑如生铁,血口獠牙,两鬓鬃毛倒竖,脑门子上凸起尖角,两只爪子有如钢钩一般,直扑王家大爷两口子。此时灯烛俱灭,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挂在床榻上的皮兜子突然掉了下来,随即传来一声怪叫,紧接着又是“吧嗒”一声,灯烛灭而复明,再看那个大皮兜子已然落于尘埃,兜口渗出又腥又臭的黑血。

王家大爷两口子吓得魂飞天外,过了半天才稳住心神,看着地上的皮兜子不敢乱动,赶紧命下人把崔老道找回来。崔老道并没走远,这会儿听得传唤,急忙进了屋,一瞧这情形,就知道大功告成了。他告诉王家大爷,得让人把这个皮兜子埋了,有多远埋多远,而且一定要找一处名山宝刹,埋在古塔下边。王家大爷已对崔老道言听计从,立马吩咐王喜儿带上皮兜子,出去远远找个地方埋了。崔老道也是百密一疏,千算万算没算明白王喜儿本性难移,当奴才的都一样,在主子面前忠心耿耿,出去一扭脸就不是他了。王喜儿连夜背着皮兜子出了天津城,走到永定河边就不想走了,连坑都懒得挖,将皮兜子投入河中了事,一个人在外地闲耍了多时,回来却说皮兜子埋在了山西灵骨寺,王家大爷给的香火钱,全进了他的腰包。正因为河中有了这个皮兜子,到后来陈塘庄连家的大小姐连秋娘途经永定河,船沉落水怀了妖胎,这才引出后文书“捉拿河妖连化青”。

按下后话不提,再说王家大爷见妖邪已除,说什么也不让崔老道走了,眼瞅着折腾了半宿,请他到客房安歇,天亮之后在家中摆酒设宴,一来犒劳捉妖的崔老道,二来冲冲这些天的晦气。崔老道是不吃白不吃,坐在桌前把袖管挽起来,张口施牙,甩开腮帮子又是一通胡吃海塞。打从来到王家捉妖开始,崔老道的嘴就没闲着,吃得盘无余骨、酒无余滴,够了十分醉饱。王家大爷给了很多赏钱,其实崔老道什么都没干,只是出个主意,以为这个钱如同在地上捡的,心里头一高兴,酒也没少喝。

两个人推杯换盏,喝到酒酣耳热之际,王家大爷对崔老道说:“崔道爷道法神通,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尚有一事不明,还得请您再给瞧瞧,我们家为什么会出这件祸事?”

崔老道得意忘形,暗暗在袖中起了一卦,前因后果了然于胸,放下手中筷子,反问王家大爷:“您家大奶奶身怀六甲之时,可曾吃过不该吃的东西?”

王家大爷想了一想:“没有啊,没吃什么犯歹的……”

在一旁伺候的管家插口道:“许不是表少爷送来的那块熊肉?”

王家大爷这才想起来,他有个表侄在关外做买卖,关系走得挺近,得知婶子有孕在身,特地托人捎来一块熊肉。这东西在关内不常见,据说可以补中益气、强筋壮骨。王家大爷就让厨子做了一盘炖熊肉,自己没舍得吃,全给了大奶奶。王家大奶奶也是怀孕嘴馋,一大盘子熊肉全吞进肚子里,一块也没给当家的留。

王家表少爷住的那座县城背靠深山,山顶有一座石池,一丈见方、深不可测。有一年天上坠下一道金光落入池中,从此池上常有云气盘绕,如同龙形,这道龙气从何而来?想当年,天津城开水铺的王宝儿发了大财,全凭水缸中的金鱼聚住一道瑞气,凑成了“龙入聚宝盆”的格局,可叹王宝儿误听人言搬动水缸,致使金鱼化龙而去,直奔东北方向,落在了那个池中。自此之后,遇上干旱,山下的村民们便上山烧香上供,拜求金龙降下甘霖。说来也真是灵验,村民求雨不出三天,龙池上的云气转黑,大雨即至。

村子里不只是庄稼人,还有不少猎户,在山中放枪、下套,再把打到的东西带到县城贩卖。打猎的看天吃饭,野鸡、野兔、麋鹿、狍子,打来什么卖什么,或是卖肉,或是卖皮毛。其中有这么一位猎户,这天一大早带着铁叉鸟铳上山打猎,寻着兽踪一路来到龙池边上,但见山顶云雾升腾,就知道龙王爷显灵了,正待跪下磕头,忽然从山洞中钻出一物。打猎的还以为是山中野兽,刚要举枪射杀,却发觉不对,他在深山老林中打了这么多年猎,可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形似山鬼夜叉,长得又高又大,周身的红毛,仰着头张开嘴吞云吸雾,将池上的雾气收入口中。打猎的又惊又怒,怪不得今年求不来雨,原是这夜叉鬼吸尽了龙气,坏了一方水土,此物已成气候,可杀不可留!于是端上鸟铳朝着怪物搂火,满膛的铁砂子喷射而出,劈头盖脸打在怪物头上,直打得怪物连声怪叫,可还没死,铁砂子仅仅嵌进了皮肉。这个打猎的向来悍勇,又冲上前以猎叉猛刺,将那个怪物刺得肠穿肚烂,带着恶臭的黑血喷涌而出,溅了猎户一身一脸。怪物让猎户打死了,可是从此之后,山上的龙王爷再也没显过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