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荒诞混乱的十九岁结束在这里(第2/5页)

“祝海雅!”

苏炜在后面严厉地叫她,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海雅像是被冻僵的迷路者,迟疑地转身。

他脸上有一层奇异的潮红,眼睛亮得惊人,声线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诈骗,敲诈勒索,我什么坏事都做过,而且,我一次都没后悔过,被骗的人都是咎由自取!我不是好人,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好人,我不是你心里想象的白马王子,如果你没发现,我会瞒你一辈子,但现在你发现了,我也不会为了你回头是岸。”

海雅麻木地看着他,这一点他并没有说谎,她终于彻底看清他了,偏执而厌世,狂热而冷酷,他确实不是好人,更不会试着做好人。深雪桔色里的白马王子,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她的天真,他已经用残酷的事实给她代价了。

“可是这个,”苏炜举起手里带着血迹的铂金戒指,“这个是真的。”

海雅静静看着他,月光下的他,灯光下的他,笼罩在烟雾中的他,她开口,声音比薄雾还要不可捉摸:“我已经不信了。”

苏炜将戒指紧紧攥在拳头里,他第一次露出近乎脆弱的神情:“二十岁就结婚的誓言,还算数吗?”

二十岁就结婚?海雅忽然想大笑,狡猾的诈骗犯,居然问了这么愚蠢的笨问题。

“我们过去的所有,都不算数了。”她说。

苏炜盯着她,眼里的脆弱渐渐凝聚成凛冽的怒意,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因为我是个骗子,你的道德感不能接受?还是因为你对我不切实际的幻想落空了?”

海雅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现在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破碎的幻梦。

“活在幻想里,用自以为是的眼光看我。”苏炜尖锐的话语像刀一样刺在她背后,“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爱过我,你爱的只有自己,是不是?”

她依旧没有回答,缓慢僵硬的脚步渐渐变得流利,她没有回头,像当初义无反顾地跃下舞台的木偶,如今她又义无反顾地离开他,回到那片光影迷离的舞台上。

她走了很久很久,也走了很远很远,最后的最后,苏炜在很远的地方大声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他是想质问她,还是怀疑她责怪她?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痛苦得嚎啕大哭,然而干涸的眼眶里一滴泪都没有,长久以来压在肩头的千斤重量突然烟消云散,她不愿承认自己是这样卑鄙的人,竟然因为这个自己不必承担责任的离开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该是这样的,欺骗者是苏炜,他的所作所为践踏了她的一切努力,可为什么感到轻松的人是她?难道在她不知道的灵魂最深处,她是期盼着这样的结果?

后背忽冷忽热,一层层的汗水浸透了衣裳,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她此刻的麻木,她不觉得疼,不觉得耻辱,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冷,夏夜的闷雷一个个炸在头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笔直而飞快地朝前走,一直走。

终于,大雨倾泻而来,海雅骤然停在一个公交站台前,像个傻子一样,从头到脚滴着水,愣愣地看着站牌,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像蝌蚪般攒动,怎么也看不清。

身后闪烁的车灯与刹车声让她下意识地回头,不远处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苏炜正要下车。

他追来了。

正巧一辆公车进站,海雅快步跳上公车,车里开着空调,冷得她一个哆嗦。

快开车,快开车……她紧紧捏着护栏,祈祷般地默念,不要让他追上来,快些启动,送她离开这里。

车门轻轻合上,最后一个乘客走到了她身后,与她擦肩而过——不是苏炜,他没有上来。

海雅轻轻吐出一口气,麻木的轻松又一次袭来,她甚至在车厢里走了两步,想找个位子坐。回过头,公交车后窗里闪烁的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车已经发动了,越来越快,黑色SUV的灯光一直跟在后面,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海雅怔怔地看着那两道灯光,直到双眼疼得再也无法睁开——一瞬间,被麻木的感官忽然全部苏醒了一样,疼痛,它们送给她的只有剧烈的疼痛,从心里,到胃里,到大脑里,到灵魂深处。

他追在后面,一直追着。

无法抑制的泪水冲破眼眶,车上每一个人都在看着她,看着这个落汤鸡一样的姑娘死死抓着护栏,哭得像是遭遇世界末日。

没有办法在一起,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他沉醉在黑暗偏执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她为轻松光明的未来所迷惑——为什么还要追逐她?

他是个诈骗惯犯,或许这一次也是轻松的玩弄,她不会再给他任何信任,一丝一毫也不会给。

所以,离开吧!这样他们都可以轻松一点,他是毒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毒死。

雨幕中的黑色SUV依旧执着地跟在后面,那里曾是她的彼岸华灯,她像踩着琴弦般期待而又小心翼翼地接近过他,那个时候,她再也不会想到,他们的结局是这样的仓促,戛然而止。他追在后面,在彼岸望着她,像是盼着她回头。

可她再也不会跨过去了,再也不会。

她逼着自己低头,逼着自己不许看,她什么也不敢回想,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脸上的泪被冷风吹得发凉,一直流着,她没有办法让它们停下来。

苏炜,永别了。

“祝海雅……祝海雅!”

黑暗里,苏炜撕裂般的声音一直呼唤着她,桔色的路灯一盏盏被点亮,深雪的夜晚,他站在灯光尽头,像一个最完美的情人。

他朝她温柔的笑,忽然抬手将胸膛撕裂,从里面取出一枚血迹斑斑的铂金戒指。

“这个是真的!”他说,将它用力朝她抛来。

海雅猛然睁开眼,冷汗浸透睡衣,她有些迟钝地动了动,怔怔看着头顶又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过了几分钟才渐渐反应过来,这里是自己的家,她早已跟着父母一起回到了家里。

又是一个有关苏炜的噩梦。海雅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轻轻拉开窗帘,阴沉的天色提醒她外面是雨天,几片湿漉漉的枯叶滑落在窗台上——已经十二月了,她回家已有三个月,可是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还留在N城,醒来后望见的天花板上应该有一盏枫叶形状的灯,那是苏炜卧室里的灯。

这一味名叫苏炜的毒药已经渗透五脏六腑,不知何时才能将余毒排净。

海雅用力甩了甩头,将苏炜的残像甩出脑海,她得早点起来收拾东西,明天就要去英国了。

从她决定答应沈阿姨,和谭书林一起去英国留学后,家里每一个人都欢喜异常,妈妈高兴得甚至提早了两天出院,两家人一起回到老家S城,着手办理两个孩子的留学签证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