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入夜,银白的月光洒了满院,淡淡的,轻薄柔美。

杏染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的月辉,心神被这月色迷惑,有些恍惚。

琅嬛苑内,一灯如豆。

入了夏季,才更换的碧色满绣玉簪花帐幔人影交缠晃动。

因着一向忙碌,杂事又多,这夫妻二人已有日子不曾欢爱了。

尽管今日心事沉重,陈婉兮还是顺了于成钧的意思。

良久,待陈婉兮几乎力竭,于成钧方才在一边躺下,顺手将满面娇红、气喘吁吁的妻子搂在了怀中。

陈婉兮眸光散乱,好容易才渐渐聚拢。

于成钧开口,嗓音沙哑:“你今儿到底怎么着?同爷快活,也不尽兴,出神发傻,满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陈婉兮也惯了他这些风话,抬头睨了他一眼,说道:“王爷还想怎样,几乎快把妾身骨头都拆了,还说不尽兴。”

于成钧看着她,笑道:“行,还有力气顶嘴,比之前那行到中途就睡去,长进了不少。这般下去,爷瞧着,把那本册子上教的全演练起来的日子,也快了。”

陈婉兮听了这话,委实有些羞恼难忍,她横了于成钧一眼,斥道:“这些话,也就由着王爷说了。横竖妾身说什么,王爷也都是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于成钧一手撑头,轻轻抚着妻子细白圆润的肩头,浓眉轻挑,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爷真喜欢你这一身的好皮肤,就像羊奶一样的白。”

陈婉兮脸红过腮,低低啐了一口:“没皮没脸!”

于成钧大笑了几声,眼见陈婉兮神情活泛了些许,心中倒也松快。

他倒并非定要说那些轻挑不正经的话,只是见妻子自从净水庵回来,始终抑郁寡欢,便有心逗她,好令她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陈婉兮哪里不知道他这个意思,叹息了两声,靠在了于成钧的胸膛上,指尖描摹着他胸上的疤痕,一面说道:“王爷,你可否有过,曾经极相信的人或事,有一天突然变了,不再是当初认定的那样。该如何是好?”

于成钧摩挲着她的背脊,略有几分粗糙的掌心薄茧,在她背上引起了阵阵的酥麻。他将一手枕在脑后,说道:“爷没碰上过这种事,但就一点,当初凭着什么信的,如今再去想想,可有变故,若没有,依然信就是了。”

陈婉兮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问道:“倘或,这人是于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呢?”

于成钧低头瞄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那他可有对不住你之处?如若没有,他自己的私事,同旁人又有什么相干?”

陈婉兮听闻此言,心中的那点迷茫,顿时散去,豁然开朗起来。

是她自己入了迷局,当年的事,母亲的事,到底都是过去的事了。小程氏所言之时,她甚而尚未出生,那同她有什么相干呢?

之于她,程初慧是一位无比慈爱祥和的母亲,在她身上浇灌了无数的心血。

虽则当年母亲离世之时,自己年纪尚幼,但陈婉兮依然记得,母亲如何将自己抱在膝头,握着她稚嫩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习字,教她念诵文章。《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诸如此类,母亲甚而还教她念过几首《文心雕龙》里的文章,但终因自己年纪太过幼小,不知其意,还是落后渐渐大了,通了文理方才明白。

昔年,自己还曾疑惑,母亲行径过于离奇,世间哪位为人母的不是教授女儿女红女德这些女子必备的德行?如今想来,母亲是想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教授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她并不希望自己,单单长成一名平庸的闺秀。明事理,立人世,母亲对自己是寄了厚望的。

陈婉兮长叹了一声,翻了个身,在自己的枕上躺下,擦了擦眼睛,望着床帐上的花纹出神。

于成钧微有几分不满,硬靠了上来,搂着她低声道:“躲那么远做什么?”

陈婉兮抿了抿唇,无奈道:“王爷,太热了。堂堂一个大男人,倒跟孩子一样的爱黏人。”

于成钧扯唇一笑,叹息道:“爷有多久没见你啦?咱们又有多久没在一起睡了?你不知,爷在皇宫里那大床高枕上躺着,整夜的睡不着,就是想你。”

他将头埋在她的后颈上,嗅闻着她发丝上的清香。

陈婉兮脸上微微一热,轻轻斥道:“说是朝政忙碌不得回府,倒是每夜在想这些东西!”

于成钧厚着脸皮贴了上来,低语着:“就是回不来,才会想。”

陈婉兮转过身来,藕一般细长白皙的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细语道:“王爷,你白日里与妾身说的事,妾身总是忘不掉。每每闭上眼睛,就是些血肉模糊的惨景。”

于成钧在她面颊上轻轻的啄吻着,含糊说道:“倒是爷的不是,不该这样吓你。”

陈婉兮摇头道:“妾身不是说这个,只是妾身想,世间为何会有这等惨事?咱们在这深宅大院之内,享着安乐,受着民间供养,却哪里知道民间的疾苦。这是知道的,在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惨绝人寰的事在发生?妾身……不知能够做些什么。”

于成钧有些讶然,说道:“你竟有这个心思?”

陈婉兮点头道:“不知也罢了,知道后便寝食难安。妾身自认不是什么慈善心软之人,但这样的事……只是妾身不知,如妾身这样的内宅妇人,能做什么?”

于成钧默然,以往他只觉陈婉兮精明刚强,聪慧能干,是个称职的王妃,但也只是如此罢了。却没想过,她竟有这般志向。为上位者,能体量下层的疾苦,实在是一件难能可贵之事。

他思忖了片刻,说道:“那么,开一间粥厂可好?就在定安门外,定期施舍粥饭。这两年的光景不好,西北战事方才平定,流入京中的灾民极多。朝廷虽拨了钱粮加以抚恤,但到底不能各个周济。你若有这样的心思,不若开间粥厂也罢。”

不料,陈婉兮却缓缓摇头,说道:“这不过是小巧心思,救济的了一时,救济不了一世。何况,连朝廷都抚恤不了多少,妾身能有何为?不过是,杯水车薪。”说着,她抬眸,凝视着于成钧的眼睛,说道:“比如之前,王爷所提的废黜营妓制一事,才是根治之策。”

于成钧更为讶异,说道:“婉儿,这是男人该操的心,你就不要为此事发愁了,原不是你的事。”

陈婉兮面淡如水-->>,未接此言,只说道:“容妾身再想想罢。”

于成钧看了她两眼,她粉面微红,香云散乱,适才亲热的余韵尚未散去,清亮的眸子里,却又在思虑着什么。

她好像总在思虑,总在烦忧,不是为了自己,便是为了旁人,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哪怕是在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