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4/8页)

陈金水阴沉着脸:“大伙不能走啊,我们大不了上县里的学习班,这一逃是罪加一等!”

突然,门被打开了,陈江河一脸兴奋,拉住陈金水:“金水叔,快走!”

陈金水闷声道:“你这叫什么?”

江河道:“围魏救赵呀,你教我的!”

陈金水真想扇鸡毛一记耳光,手刚扬起,外面传进了“救火呀!快救火!”的呼喊声。众人急忙涌到门口,只见后院浓烟滚滚,陈江河呆住了。

陈金水怒视着江河,一咬牙,大喊一声:“走,去救火!”

火已烧到后院房梁。有人高喊:“快!仓库的粮食不能烧了!”陈金水带众人顶着浓烟,冲过一根根砸落的木头,往返背出一袋袋粮食。江河一眼看见墙根上摆的十几副货担,急扑过去。陈金水一把拉去没拉住,怒吼:“鸡毛!快出来,货不要了!”江河钻过火苗,在货担里翻找。火苗四窜,瞬间形成一堵火墙,货郎们已被大火阻住不能冲进,大光哭喊着向里奔去,被父亲一把抱住:“鸡毛,快出来呀!”江河终于从货担中抢出一只拨浪鼓,一根粗大的房梁砸在眼前,江河抱头摔倒,陈金水一把揪住他的脖领,拎出了火海。

一场火算是为陈金水一帮货郎们解了围。诸暨的乡亲们看见了敲糖人的壮举!存放在广播站隔壁仓库里的储备粮一粒未烧,一帮外乡来的敲糖人冒死把救命粮从火中抢了出来,有个老人感激得几乎要跪下叩头。陈金水顾不得领情,带着大伙匆匆往村外走去,趁着混乱,他们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大光爹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样把我们给放了?”心中忐忑,边走边捅了捅前面的陈金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哥,多亏这把火。但不知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陈金水扫视了众人,目光落在了江河身上,压低声音喝道:“全靠这娃,咱逃过一劫,这事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江河含泪低下头:“我没想点着它。”

最早发现敲糖人回来的是巧姑。鸡毛和大光不见了,她像掉了魂似的,乌溜溜的大眼珠,老是呆呆地注视着村外。这个不大不小的女孩子平日里与一帮小男孩一起穷疯,现在爹也未回,两个玩伴也两天不见了人影,巧姑的眼窝儿湿润了,两颗晶亮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儿一样,落在了地上……爹呀,鸡毛、大光,你们在哪里呀?

落日的余晖里,村落的尽头处,出现了一溜长长的人影。眼尖的巧姑随即大喊了起来:“我爹他们回来了!鸡毛把他们都接回来了!”

陈金水带着十几条汉子,与聚在村口的村民拥在了一起,大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好歹能回家过年了!

除夕夜,陈金水家,贤惠的陈妻营造着这顿年夜饭的欢乐氛围,她点起一对红蜡烛,屋内顿时明晃晃、亮堂堂,红红火火。热腾腾的馒头正从锅里取出,它是义乌人年夜饭必吃之食,预示着来年大发。年糕是每家必备的,寓意一年更比一年高。鱼也是必不可少的,连饭也比平时多烧一点,以示食食有余,连年有余。巧姑坐到了桌子前,看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闻着一阵阵往鼻窟窿里钻的香气,空了一整天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喉腔里不由地咽下了一口大大的口水:“爹,娘,鸡毛哥,快来吃吧!”

陈金水却在屋里抽着闷烟,陈江河坐在他对面的小凳上,摆弄着手中的拨浪鼓,爷俩一声不吭。陈江河知道陈金水还在为着火的事生气,委屈地说:“叔,我真没想烧广播站,是他们村的小孩放鞭炮先扔的,他们做游戏,边走边朝广播站窗口扔着,我只是利用他们制造混乱罢了。”

陈金水苦笑:“我没说这个,今天你捡回了一条命,知道吗?为了一个拨浪鼓,你差点就没命了。”

陈江河有点犟:“没有拨浪鼓当年我早冻死了,这拨浪鼓就是我的命,这,是您说的!”

陈金水呆住。这个厚道又不失精明的当家人,他想不到眼前这个长得才锄头柄高的娃娃心灵上的变化,更想不到一个整天爬树丫、拔野草的小孩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没爹娘的孩子早懂事。他心头一热,伸出大手,将鸡毛拉到身边,在孩子的头上揉了揉:“快吃吧,孩子,香喷喷的馒头正热着呢!”

陈江河,似乎真正尝到了自己卑贱人生中的苦涩与甜美。

陈金水拿过一只馒头,夹过一块猪肉,递到陈江河手上。陈江河哽咽:“叔,我是被爹娘扔了,被你捡回来的。为什么,叔婶、叔伯、大光爹、柱子叔,这些不相干的人都对我这么好?”

陈金水说:“那是因为你叫鸡毛,鸡毛比什么都贱,可它是我们敲糖人的宝。鸡毛比什么都轻,可有一阵风他就能飞上天。你是我捡来的,是我们陈家村的人,有朝一日你要是飞上了天,可不能忘了这里。”

陈江河用力地点了点头。十几年来,他没少吃过爷爷、奶奶、叔伯、婶婶家的饭,没少睡过小伙伴家的床,除了身上流淌的血,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陈金水给的,都是陈家村乡亲给的。这金水叔就是自己的亲爹,这陈家村就是自己的家。

陈金水的拨浪鼓是老牛皮做的,已经被小鼓锤敲打得发光发亮了,当他把这个传家宝交给陈江河时,心中一阵畅快:“你的命,归你了。从今往后,你跟我练!将来还指望你成为我陈家的倒插门女婿呢!”

巧姑一听,似懂非懂地低下头去。一家四口,在忽闪忽闪燃烧着的温暖柔和的烛光里,欢快地吃起年夜饭,那燃烧的蜡烛,如同一个调皮的小女孩在翩翩起舞,她在为陈江河的成长唱着赞歌哩。而透过这红红的烛光,陈金水的心中却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诸暨这把火并不是你说烧完就烧得完的……

过了元宵,陈家村的敲糖帮又得一拨一拨出门了。在陈金水这一拨里,多了个学艺的徒弟,就是新入敲糖帮的陈江河。出门做生意不是说你想出去就可以出去的,带着个个头还不及糖担高的孩子,陈金水觉得担子还挺沉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这般年纪还在爹娘怀里撒娇呢,他却没有那个命,小小年纪就得去敲糖。

备足了针头线脑、发夹纽扣、生姜糖等,叔侄俩在诸暨直埠车站下了火车,一股冷空气席卷而来。雪后初晴,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横在面前的是大雪覆盖下的大山脉。抬头仰望,天空雪白得耀眼,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白茫茫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山陡路滑,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金水叔告诉江河,上山最怕身子不稳往前倾,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绊倒。狭长的路面只够一人行走,如果正巧遇到两个人面对面经过,当中必须有一人要靠边让道。“担子一定要挑平稳,支撑住重心,两手一前一后扶住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