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深处不胜寒(第4/7页)

一直到火星人发现假想智慧生物已经在南北极上空组装时间回旋机,他们才开始重新思考整个计划的风险。

万诺文说:“时间回旋的出现使得反对派的意见遭到搁置,或者几乎遭到搁置。运气好的话,复制体会让我们得到很多假想智慧生物的重要数据,或者,我们至少会知道他们在银河里部署时间回旋的范围有多大。也许我们能够查出时间回旋的目的是什么。就算失败了,我还是可以把复制体当成某种警告标志,提醒其他的智慧生物,他们可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接收到信息的人思虑够周密,仔细分析那些资料,他们就会明白为什么要建造这个网络。他们可能会选择加入我们的行列。这些知识能够帮助他们保护自己,完成我们没有达成的任务。”

“你认为我们可能会失败?”

万诺文耸耸肩:“你不觉得我们已经失败了吗?泰勒,你应该知道吧。如今太阳已经很老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远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我们来说,连‘永远’都是很短暂的。”

尽管他说得很轻松,尽管他坐在藤椅上身体往前倾,脸上挂着有点哀伤的、火星人特有的真诚微笑,我还是感受到他话中的沉重。他说得很安详,却令人震惊。

倒不是他说的事情令我感到意外。我们都知道人类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至少注定要躲在时间回旋的壳子里活到世界末日那一天。那个壳子保护我们免于遭到太阳系的伤害。现在的阳光能够让火星成为一个可以住人的星球,但那种热却已经足以毁灭地球上的一切。自从火星被时间回旋包围之后,甚至连火星自己都已经快要被赶出所谓的“可居住区域”了。垂死的太阳原本是万物生命之源,如今却成为血腥的刽子手,无情地准备摧毁我们。

太阳系的中心是一团不稳定的核子分裂反应,生命诞生在核子反应区的外围。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千古不变的事实。早在时间回旋出现之前,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了。即使天空看起来那么清澈,即使夏日的夜晚闪烁着幽远、冷漠的星光,我们也无法忽视这个事实。尽管如此,我们却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在太阳系心脏搏动一下的瞬间,人类已经在出生死亡的交替中繁衍了无数个世代。但如今,谢天谢地,我们会活得比太阳更久。也许最后我们会变成环绕着太阳尸体的一颗小残渣;也许我们会活下来,活在永恒的黑暗中,成为一个密封的小玩具,在茫茫宇宙中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泰勒?你还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黛安。我说:“我没事。也许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在落幕之前能够知道一点真相。”

“落幕是什么意思?”

“世界末日。”

万诺文也同意:“虽然那也算不上什么安慰,不过,那大概也是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

“你们火星人知道有时间回旋这个东西已经上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难道你们都摸不透假想智慧生物的来历吗?”

“很不幸,我们摸不透,没办法给你什么情报。至于时间回旋的物理特性,我们倒是有一些揣测。”其实杰森最近也想说明给我听。那是一种时间量子,绝大部分是纯数学概念,没办法应用在工程技术上。不管是火星人或地球人都办不到。“可是,假想智慧生物究竟是什么来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耸耸肩,“我们也只是有更多的揣测。我们问自己一个问题:地球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使得他们用时间回旋把地球包围起来?为什么假想智慧生物要用时间回旋包围火星?为什么他们会从我们的历史上挑出这个特定的时刻?”

“你有答案吗?”

有一个戒护人员敲敲门,然后开门进来。那个秃头的家伙穿着一套手工西装。他跟万诺文讲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我只是来通知一下,欧洲代表快要到了。再过五分钟。”他没有关门,好像在等什么。于是我站起来。

万诺文说:“下次再聊。”

“但愿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我会尽量安排。”

时间已经很晚了,快下班了。我从北边的门走出去,前往停车场,走到一半,停在了一排木头围栏旁边。里面是基金会加盖建筑的工地。透过围栏的空隙,我可以看到一栋煤渣砖盖成的单调建筑。那是一个巨大的室外压力槽,像桶子一样巨大的管子垂直穿过内宽外窄的水泥窗口。地面上凌乱散布着特氟龙绝缘材料和圆圈形的铜管。戴着白色安全盔的工头在那里大声咆哮,指挥那些推着单轮手推车的工人。那些工人戴着护目镜,穿着铁头靴子。

他们正在盖一座用来培育新生命的培养槽。培养槽将会灌满液态氦,用来培养复制体。然后,这些复制体会被发射到寒冷的宇宙深处。从某个角度来看,那是我们的后裔。它们将会比我们人类活得更久、走得更远。那是我们和宇宙最后的对话。除非爱德华有办法取消整个计划。

那个周末,我和莫莉到海滩上散步。

那是一个10月末的星期六,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们在丢满烟蒂的沙滩上漫步,走了将近半公里。没过多久,天气越来越热,热得让人受不了。太阳也越来越烈,海面上闪烁着刺眼的光点,仿佛成群的钻石在遥远的外海漂浮。莫莉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白色的棉T恤,脚上穿着凉鞋。湿透的T恤紧贴着她的身体,露出诱人的曲线。她把那顶贴着标价的遮阳帽拉得低低的,遮在眼睛上方。

“我一直搞不懂。”她说着,用手腕抚过额头,转头看看沙滩上刚刚走过的脚印。

“搞不懂什么,莫莉?”

“太阳,我是说阳光。大家都说这种阳光是假的。可是,天啊,怎么这么热。热可不是假的。”

“其实太阳也不完全是假的。我们看到的太阳不是真的太阳,可是阳光却是从真的太阳来的。这是假想智慧生物弄出来的。它们把波长缩得很短,然后过滤……”

“这个我知道。我搞不懂的是,如果时间回旋隔离层只有几百公里高,为什么太阳看起来那么像真的?它也会日出日落。如果那个太阳只是一个投影,为什么不管我们从加拿大还是从南美洲看都一样?”

我把杰森之前的说明讲给她听。那个假太阳并不是一个投射在银幕上的影像。一亿五千万公里外的太阳照射在隔离层上,他们用那些阳光仿造了一个影像,就好像舞台上那种跟着人的打灯程序,只不过规模大得吓人。

“该死,他们真不嫌麻烦,玩这种舞台把戏。”莫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