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的真相(第2/5页)

在火星上,我们会创造出救世主的族类,或者说,让演化为我们创造救世主。

“实在很难相信我们真的做得到……”

“只是假设。没做之前,我还不能下结论。”

“就算只是假设,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是绝望中孤注一掷的科技行动,你完全说对了。不过,拜托你小声一点。无论如何,还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站在我们这边。”

“时间。”我猜。

“错了,时间只是一支很有用的杠杆。真正发挥功能的元素是生命,抽象的生命。我的意思是,生命再造、生命演化和生命复杂化。那就是生命的模式,它们会填补瑕疵和裂缝,经历意想不到的转折,生存下去。我信仰这样的过程:充满活力,不屈不挠。至于能不能救得了我们,我不知道。不过,真的有可能。”他笑了一下,“如果你是预算委员会的主席,我就不会说得那么模棱两可了。”

他把飞镖拿给我。飞镖出乎意料地轻,还不到一颗大联盟棒球的重量。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万里无云的火星天空,数百支飞镖如雨点般从天而降,将人类的命运灌注到贫瘠的土壤中。接下来,就看命运会为我们带来什么。

那一天,距离圣诞节还有三个月,爱德华·罗顿到佛罗里达园区来巡视。就在那个时候,杰森的症状复发了。那些症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发作了。

去年,杰森到诊所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了他的症状,虽然有点犹豫,但说得有条不紊。他的手臂和腿会感到短暂的虚弱和麻痹,还有视线模糊、偶发性的晕眩、不定期的大小便失禁。虽然这些症状都还不至于导致肢体残障,但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已经不容忽视。

我告诉他,可能的病因很多。不过,他一定和我一样心里有数,很可能是神经上的问题。

拿到验血报告的时候,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报告上显示,多发性硬化症的检验项目呈阳性反应。自从十年前化学药剂“硬化他汀”问世以来,多发性硬化症已经是可以治愈或可以控制的疾病。有点讽刺的是,时间回旋发生的时候,蛋白质组学正好也同时获致许多医学上的重大突破。我们这一代,也就是我和杰森这一代,也许逃不过世界末日的命运,但至少不会再死于多发性硬化症、帕金森综合征、糖尿病、肺癌、动脉硬化症或者阿兹海默症。工业文明的最后一代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健康的一代。

当然,事情也不完全是那么简单。诊断确认的多发性硬化症病例中,将近有百分之五对“硬化他汀”或其他治疗方法没有反应。临床医师开始讨论这些病例,认为那是一种“多重抗药性多发性硬化症”,甚至可能是症状相同的另外一种疾病。尽管如此,杰森的初期治疗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我开给他的处方是每日最小剂量的“特雷麦克斯硬化他汀”。从那以后,一直到爱德华抵达那一天前,他的症状完全消失了。爱德华抵达园区那一天,就像刮起一阵难以捉摸的热带风暴,走廊上挤满了国会助理和媒体记者,像是暴风过境后散落满地的残骸。

爱德华代表华盛顿,我们代表佛罗里达。他代表经营管理,我们代表科学和工程。小杰则是在两端之间游移、摆荡。他的工作基本上是确保决策委员会的命令确实执行。不过,他也经常会挺身对抗官僚体系。这样一来,那些科学家也就不再闲言闲语,说他只是靠他爸爸的关系爬上来的。他们开始把他当成哥们。小杰说,麻烦的是,光是让火星计划付诸行动还不足以满足爱德华。他想要更细腻地操作这个计划。通常,基于政治上的因素,他会把合约交给那些风评不佳的投标厂商,以换取国会的支持。基金会里的员工私底下对他冷嘲热讽,然而,当他莅临的时候,他们还是很乐于抢着跟他握手。

今年巡视的高潮是爱德华在中心大会堂里对员工和来宾的致辞。全体员工鱼贯进场,安分守己得像小学生,看起来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等大家就座之后,杰森站起来介绍他父亲。我看着杰森从阶梯走上舞台,站到讲台后面。我注意到他的左手松软地垂挂在大腿旁,转身跟他父亲握手的时候,靠脚跟支撑身体,姿势很怪异。

小杰简单、隆重地介绍了他父亲,然后就退回舞台后面,和那群高阶主管坐在一起。爱德华走到台前。圣诞节的前一周,爱德华就已经满60岁了,但别人经常误认为他是一个50岁的运动员。他身上穿着一套三件式西装,显得腹部扁平,稀疏的头发剪成部队式的平头,看起来朝气蓬勃。他的致辞还是那套制式的官方语言,恭维克莱顿政府充满远见,恭维聚集在现场的员工为“基金会的高瞻远瞩”所做的贡献,恭维他儿子“充满创造力的管理”。他对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说:“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将为生命带来梦想,为一个不毛之地的星球带来生命,为这个我们称之为家的世界带来全新的希望。”现场欢声雷动,高举挥舞的手像波浪一样,大家笑得咧开了嘴,充满野性。然后,爱德华在安全人员的簇拥下离开了。

一个钟头后,我在主管午餐室里找到了小杰。他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假装在看《天文物理评论》出版的单行本。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到底有多严重?”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你该不是说我爸爸那种旋风式的来访吧?”

“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说:“我一直在吃药,而且很准时,每天早晚都是。可是又发作了。今天早上很严重。我的左手臂和左腿不能动了,像有针在刺,而且越来越严重。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几乎每个小时就会发作一次。那种感觉很像整个左半边的身体通了电。”

“你有时间到医务室来一下吗?”

“时间当然有,可是……”他的眼睛闪了一下,“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我不想吓到你,不过,我很高兴你来了。现在,我实在没把握还能不能走路。我一直等到爱德华演讲完了才想办法走到这里来。不过,我很确定,如果我现在想站起来,一定会跌倒。我觉得我没办法走路了。小泰……我没办法走路了!”

“我去找人来帮忙。”

他忽然坐挺起来:“不准叫人。必要的话,我可以坐在这里等,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警卫的时候。”

“这样太荒唐了。”

“或者你可以扶我站起来,不要惊动别人。这里离医务室只有二三十米吧?如果你可以抓住我的手臂,看起来像是哥儿们勾肩搭背一样,也许我们就可以走到那里,不会惊动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