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十四章 肺腑之言

一如所料,宇文朔在馆内候他回来。

龙鹰之所以猜中,基于一个理由,是宇文朔不但视他为对付共同大敌田上渊的伙伴,还当他是朋友,关心他的安危。当然,在龙鹰施尽浑身解数下,关中高门的首席高手,对他消去怀疑。

从充满敌意到信任,是个漫长的过程,幸好「范轻舟」没令他失望过,其中还有两个因素,大大纡缓他们间一直绷紧、随时断折的关系,就是独孤倩然对「范轻舟」的态度,以及符太的「王庭经」与他的合作无间。

故此,宇文朔得悉田上渊为他设饯别宴,广邀「友好」,凭宇文朔的智慧,猜到田上渊在重施掩人耳目的故技,事实上一意杀「范轻舟」。

宇文朔也像符太般,想到田上渊只会在关外动手,而非关内。

当年田上渊大张旗鼓的到仍是神都的洛阳去,暗里潜返长安,刺杀陶过,因而可置身事外。

现在则以另一种形式,重演能令人产生错觉的手段。

欢宴、送别,之后「范轻舟」在关外大河遇袭,那就谁都难联想到田上渊身上,至少田上渊可振振有词,把责任推在「范轻舟」的「传统敌人」大江联处去。

田上渊这般做,落在有心人宇文朔眼里,容易理解,不明白的是「范轻舟」为何肯帮田上渊的忙,应允赴宴。

宇文朔收请柬后,立即来找他,理所当然。

龙鹰偕宇文朔离开西市,到永安渠畔密话。

宇文朔开门见山的道:「范兄一副惟恐田上渊不敢杀你的模样,使人百思不得其解,你真的那么有把握?陈善子的船队,依你的计划,却步于潼关之前,故只能在关内护航,你却要在大河面对北帮强大的战船队。」

龙鹰从容道:「在答你老兄的问题前,小弟可否问几个一直深藏心内的问题?盼宇文兄直说无碍,然后小弟予你老兄一个包保满意的答案。」

宇文朔收回投往渠水的目光,朝他瞧来,双目熠熠生辉,苦笑道:「话不可说得那么满。坦白说,范兄一向的所谓答案,没一个曾令我真的满意。」

又叹一口气,道:「通常是解开旧的疑点后,增添新的疑点。昨天在下为你的七色馆,去找倩然世妹说话,本以为须花一番力气,方能说服她,岂知她竟一口答应。敢问范兄,凭甚么可令她比我更相信你?」

两人并肩立在渠旁斜坡,渠风徐徐吹拂,衣袂飘扬。

龙鹰微笑道:「你真的相信小弟?」

宇文朔道:「不可以说是相信,而是信任。信任你不会陷害我,信任你是个正直的人,虽怀着不可告人之秘,却非奸恶之徒。到今天这一刻,我们仍是合作愉快的伙伴战友。」

龙鹰哑然笑道:「『不可告人之秘』,宇文兄说出心底话了。我的娘!可以由小弟发问了吗?」

宇文朔从容道:「问吧!却不保证一定回答。」

龙鹰道:「若不想答,不答好了,但千万勿说违心的话。」

宇文朔不悦道:「我是这样的人?」

龙鹰慌忙道:「当然不是。好哩!敢问宇文兄,对目前的政局,有何看法?」

宇文朔两眼奇光迸现、灼灼地审视打量他,讶道:「你究竟在考核在下于这方面的见地,还是要弄清楚我的立场和取态。在西京,问任何人这个问题,乃政治大忌。」

龙鹰道:「所以小弟有言在先,若不愿答,可以不答。」

宇文朔没好气道:「我如不肯答,事实上已是一种表态,表示出不认同现今的情况。不明白的,是范兄没理由不清楚我们宇文家向为大唐朝的支持者,自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改变过。范兄是否多此一问。」

龙鹰道:「让小弟将问题调整一下。假设宇文兄是太医,遇上病入膏肓、没可能治愈的病人,而这个病人关乎到天下苍生的荣枯,你唯一可以做的,是为病者把通向死亡的道路弄得平整,将坏的影响减至最低,你老兄怎么办?」

宇文朔出奇地没现出惊异之色,用神瞧他两眼后,叹道:「你现在说的,是在下和干舜世兄经常讨论的事,可是由范兄口中说出来,却另有|番可堪玩味之处。」

略一沉吟,续道:「我给你惹起好奇心了。或许,在下可用另一个方式答你,就是倩然世妹和我的分别。」

目光回到永安渠,沉声道:「李重润亡殁后,倩然世妹下了个决定,就是独孤家族的人,永不入仕,并得到族内长辈的同意。」

龙鹰讶道:「竟有此事?」

宇文朔道:「我们并没有跟随独孤家,然并不表示我们对朝政比她乐观,而是感到难以坐视。你想知道在下的想法吗?就让在下告诉你,现在的情况,等于当年武瞾夺权的重演,却更是不堪。在下可以说的,止于此。」

龙鹰道:「足够有余。问吧!保证老兄满意。」

宇文朔想了想,忍俊不住的笑起来,叹道:「你这么着我问你,我反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龙鹰道:「大江联会于小弟扬帆下漕渠之夜,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北帮总坛。

勿要用这样的眼光瞧我,小弟绝非大江联的人。」

宇文朔脸现戒色,沉声道:「那你怎知道?」

龙鹰微笑道:「小弟将给出一个令老兄完全满意的解释,因再隐瞒,对你和我的关系绝对不利。今次即使没有田上渊的事,我也要离开西京,太医还会和小弟一道走。」

宇文朔点头道:「我首次感到范兄有坦白的诚意,事情变得愈来愈有趣。你们准备去干甚么?」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去打突厥人!」

宇文朔失声道:「甚么?」

龙鹰道:「老兄有兴趣,可以一起去。」

宇文朔一头雾水的道:「给你说得胡涂起来。皇上岂肯让太医离京?」

龙鹰道:「老兄该不清楚最近发生的几起大事。」

宇文朔讶道:「是哪方面的事?」

龙鹰道:「西疆告急。」

宇文朔苦笑道:「在下很想答你当然晓得,王昱为此远道而来,因他所有奏章,到了宗楚客处如石沉大海。不过!范兄既认为本人并不清楚,该另有非我能知的情由,因就我所知,王昱与范兄是多年朋友。」

龙鹰点头道:「我们是在到成都的船上认识,连手应付大江联的截击,亦因此事王登邀小弟对付采花盗,就在成都得遇黑齿常之大帅,刺杀大帅者正是大江联,于我来说,是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仍洗不清的仇恨,在得到圣神皇帝旨意后,小弟假借『玩命郎』范轻舟,利用他突厥人的身份,在突厥人大头子宽玉的招揽下,混进大江联去。」

以宇文朔的修为,仍没法隐藏地露出震骇神色,难以置信的瞧着他,失声道:「你竟然不是范轻舟,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