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五章 还须一见

龙鹰返卧室,坐在一角,思潮起伏。

世事没可能一成不变,任李显如何昏庸、不理国事,让韦后摆布,但始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事情有所思有所感。

从符太的《实录》罗列关于李显的事项,在对他母皇和己身的利益上,李显有自己的主张,独立于韦后的影响力外。

因着内心的愧疚、崇敬,有关母皇的事,他撇开韦后去征询皇弟、皇妹的意见,是晓得韦后对他母皇充满仇恨。女帝亦有先见之明,在军国大事上遗下指令,于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李显重用上官婉儿,事事征询,皆因在他眼里,上官婉儿等若母皇的化身,上官婉儿的认同,就是女帝的认同。李显虽然厌恶张柬之等五人,可是不论韦后、武三思如何唆摆诬告,仍不肯下辣手,很大可能是上官婉儿在暗里为张柬之等说项求情。才女最清楚,如李显公然将张柬之等的五王诛家灭族,肯定生变。

上官婉儿的特殊位置,本最招忌,不过她属武三思阵营的人,又深谙逢迎韦后之道,故此如鱼得水,游走于各大政治势力之间。

这些理解,在目前的情况下,非常重要,决定龙鹰该如何说服上官婉儿,由她向李显进言。

李显胡涂,但胆子小、畏怯的人关心的是己身的荣辱,一旦触及切身利益,可从漫无主见变得一意孤行,在立皇太子一事上,尽现他这方面的性情。

于李显来说,汤公公、丑神医,不但是心腹近臣,且为他切身利益的支持者;而汤公公、丑神医,更与皇后、公主和武三思等大臣有根本上的分别,就是两人从来没有特别的要求,从李显身上得益。

所以,当汤公公向李显说出他的「死谏」,李显连武三思也不放在心上,想到的只是为他起草诏令的上官婉儿,更没打算找韦后商量。

迁都后,当以为丑神医确犯了「地忌」,立准符太迁往兴庆宫,对韦后的反对置若罔闻。凡此种种,均显示当今皇上,仍是个在某方面有自己主张的人,非全为被扯线的傀儡。

既然如此,今次政治上的较劲角力,会否令李显多少有点觉悟?这是不可忽略的可能性。于李显的位置看,他就是大唐,大唐就是他,从上官婉儿香唇说出来的忠告,就是他母皇对他的忠告,同时关系到切身的利益和敬畏的女帝,不可能没感觉。

这个可能出现的变化,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上官婉儿亦会被牵累。

他奶奶的,自己愈来愈懂玩政治了。

假设自己以为只要是正确的事,又用心良苦,上官婉儿为了大唐的利益,对龙鹰言听计从,会是大错特错。

宫内有权势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

从上官婉儿为韦后筹谋定计,以巩固韦后的地位看,她绝不愿开罪韦后,或让韦后晓得她对李显有决定性的影响力。

如果没有武三思不愿让武攸宜代郭元振的因素,那任龙鹰舌粲莲花,仍难说服上官婉儿。

我的娘!

掏出〈西京篇〉,揭卷阅读。

符太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甚么都不想做。自今早起来后,懒洋洋的,似乎世上没任何事可令他提起劲儿,也没吃早点的胃口,更不用说「万水千山」的到尚药局办公。

小敏儿捧茶来伺候,半强逼的着他喝了几口,坐到他旁,道:「大人有心事?」

符太叹了一口气,道:「我想着一个人!」

小敏儿的表情变得僵硬,垂下头去。

符太在宫内耽了这么久,开始对观察别人的眉头眼额,积累了少许心得,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想的是个男人。」

小敏儿色变道:「男人?」

符太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小敏儿就像那混蛋,初遇时,当自己说对女人不感兴趣,便以为他喜欢男人。

小敏儿更甚,因自己不碰她,胡想出各种可能性,其中之一肯定是主子有龙阳之癖,否则不会如现在般反应这么大。

符太道:「想男人并不代表欢喜男人,小敏儿放心,我只好女色,不碰你是策略上的必须,否则如何骇走八公主?」

小敏儿拍拍胸脯,犹有余悸,毫不掩饰的道:「差些儿吓坏敏儿哩!」

符太怜惜的道:「这是否你一直担心的事?」

小敏儿赧然点头,又瞄他一眼道:「大人想的是哪一个人?」

符太叹道:「是个该早已来了,却尚未到的大混蛋。」

小敏儿笑瞇瞇的,轻轻地道:「是否那个大人错写为神『龙』氏的混蛋呢?」

符太骇得瞪大眼睛瞧她。

小敏儿嘟着小鸭嘴,得意洋洋地道:「敏儿的心想着大人,挂着大人,又有空闲,不似大人般忙得没时间想东西。」

符太暗抹一把冷汗,当时以为已过了关,岂知小敏儿一直密藏疑问。幸好一直善待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正要说话,高力士来了。

王昱到。

今趟王昱骑马来,随行八人,全是巴蜀的高手,追随王昱多年,可见王昱在巴蜀扎稳根基。

人马驰出西市,转右朝南走。

两人并骑而行。

王昱道:「她刚从宫内回府,很累,不过晓得范当家想见她,一口答应。」

虽说前后都是王昱的心腹手下,但因王昱不懂武功,没有传音入密的本领,很多话不方便说。

龙鹰表示谢意后,直至抵达曲江西岸的昭容府,再没说话。

上官婉儿在昭容府的正厅见龙鹰,厅堂格局布置,令龙鹰有熟悉的感觉,勾起往昔的回忆,一贯地高洁淡雅,显示出主人家的素养。

分宾主坐下后,龙鹰和王昱分坐左、右下首,伺候的婢子全退出厅外。

眼前足可与当朝任何权贵分庭抗礼的美人儿,刚沐浴更衣,香喷喷的,仍有点累,却没丝毫憔悴,眸珠黑溜溜的,顾盼生妍,但因有王昱在座,故特意收敛,庄重自持。

王昱感觉到两人间异样的气氛,低声问他表妹道:「我是否该避席?」

上官婉儿目光投往龙鹰,询问他的意见。

龙鹰笑道:「当然不用,大家自己人,甚么话都可以听,都可以说。」

王昱向龙鹰道:「听昭容所言,自圣神皇帝襌让后,你们一直没见过面。」

上官婉儿心中有愧的垂下螓首。

龙鹰道:「因真的不该见面,今次小弟到西京来,乃奉先帝遗命,有三大目标。」

他开门见山的道出不放手的原因,是为安上官婉儿的心,以争取她的合作。到今天,如他仍不愿将胖公公的忠告,铭记心头,就是大笨蛋。太平如是,上官婉儿如是,怎么亲密的关系,只能发挥少许作用,最后仍是切身的利益。

宫内有权势的女人,个个都是这样子,不能用常情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