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章 调候之法(第2/3页)

马车横过朱雀大街,离北里两个里坊。

政治或许是永不可说出心底话,只可说出对方爱听的话。

龙鹰自问不是搞政治的材料,不住说谎,令他不安,且越说越烦。像过去的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尔虞我诈、伪装蒙骗、以暴易暴的泥淖里打滚。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可了结?想到这里,暗吃一惊,更感调候的迫切。

压下心内诸般情绪,沉声道:「玄清现在仍信任小弟吗?」

天女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柔的道:「已不是信任与否的一回事,而是可否找到另一个玄清可以信任的人?但却感到,范爷再不像以前般信任玄清。玄清有说错吗?」

龙鹰昧着心的道:「对天女,小弟从没改变。对我来说,之所以到西京来,是与默啜斗争的延续,干掉默啜,我将袖手不理世间任何事。于此我只有模模糊糊的念头,没有具体的计划,是先找寻一个龙鹰身份以外的立足点,然后随机应变。」

闵玄清默然片晌,轻轻道:「今晚可以来见玄清吗?」

龙鹰晓得绝不可说不,道:「试试看,可是若小弟真的来不了,玄清勿怪小弟,因我会奉上最有说服力的解释,包保玄清接受。」

闵玄清朝他望来。

龙鹰探手拍拍她脸蛋,道:「小弟下车哩!」

北里的昼和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步过里门,几疑来错了地方。

入黑后的北里,大街小巷,挤满来寻欢作乐的人,车水马龙,各种光色的灯笼,将青楼、赌馆林立的广阔区域,化为梦幻般的天地,喧闹震天。里坊内的铺子,不论是青楼,还是食馆,至乎押店,都在门面上下足工夫,美轮美奂,各有特色,就像风姿各异的美女,扮得花枝招展,以招徕顾客,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街上的骚客游人、男士淑女,无不衣装讲究,华衣盛服,与里坊外西京城,迥然有别,更烘托起这片醉生梦死般的烟花胜地。

白天的北里,却是褪掉颜色,卸下锦袍,还其本来面目的寻常街巷,加上人流稀疏,虽然楼房建筑极尽豪华、宏伟壮观,表面上却与福聚楼一渠之隔的布政、颁政等权贵聚居诸坊,没明显的分别。

走在北里的主大街上,龙鹰心里充满感叹,想今晚即使可以分身,至乎完成行动后尚有时间,大概不会夜会闵天女,因此情难再。这不单是他的问题,也是天女的情况。

自闵天女和杨清仁打得火热后,他们的关系永远不能回复到以前两情相悦的样子。

刚才他有个感觉,闵玄清是不得不问,他则不得不答,可是大家均口不对心。

世情一向如此,任何事物总会成为过去,任何事物都在改变。

不用找地方,隔远便晓得因如坊在哪里。

阔别百年,香家在长安重新建立起他们的赌博王国。

香霸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踌躇满志,还是感慨万千,或是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该为因如坊在处,骡马车进进出出,人山人海,有路过驻足旁观的,更多正忙碌工作的,两座开张典礼用的爆竹塔在赶工搭建中,其中一座大致完成,高达三丈,占去半边行人道,可想象点燃后「噼噼啪啪」,烟火激溅、光焰漫空的情景。剩此一项,已须大批城卫到来控制人流,维持秩序。

陆石夫身为负责治安的少尹,其上司京兆尹武攸宜更大有可能是其中一个嘉宾,因如坊内权贵富商云集,稍懂事的也知陆石夫必亲临主持大局。爆竹燃烧之际,情况热闹,当所有人全被盛况吸引,正是最佳刺杀时刻的来临。

在对街有多个城卫,神态悠闲,隔着车马道监察着。

离因如坊尚有十多步,正指挥搭建工作的弓谋抽身迎来,大讶道:「范爷这么早。」

龙鹰传音道:「今晚要招呼田上渊,不能来哩,故提早来说几句。」

到两人并肩踏入大开的中门,弓谋方回过神来,道:「范爷总令人意外。」

龙鹰探手抓着他肩头,笑道:「迟些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你的大老板在吗?

咦!很像以前的因如阁。」

又道:「不怕下大雨吗?」

弓谋不屑道:「愈大愈好,有人起了课天气卦,希望他不灵光。」

接着回答龙鹰前一个问题,道:「是照搬过来,但大了一倍,再外加车马广场,就是范爷现时眼所见的。」

两人正横过宽达百步、长六十步的大广场,停满骡车,两边设马厩,还有避雨亭,设备完善。

几个短褂长襌的妙龄少女,在阶台上点收送来的花牌一类的贺礼。

龙鹰望过去,没一个曾在总坛内见过。

弓谋道:「主要起用经千挑万选和严格训练出来的新人,小部分为旧人,如范爷熟络的秋灵和紫芝,她们成了湘夫人的左右手,负起整个因如坊的接待。荷官亦是全女班,由『邓胖子』邓叔方一手培训,这胖子的赌术比香霸更了得,平时却深藏不露。」

龙鹰讶道:「何来这么多绮年玉貌的年轻女子?」

弓谋沉声道:「这个要问香霸方清楚。」

到了此时行人止步的内院门,把门的和众女均讶然朝龙鹰瞧来,不过有弓谋带路,没一人敢吭半声。

登阶入堂,感觉如重返洞庭湖总坛内因如阁的迎客厅,光阴永恒地停留在那一刻。

广阔的厅堂,放了六组红木桌椅,仍没丝毫挤迫之感,装修布置,古意盎然,充满书卷气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另一边的落地漏窗,令宾客可直接欣赏外面的湖庭美景。就像以前的因如阁,这个集青楼和赌馆于一身的风月场所,等若人工筑成的仙殿楼台,依随不规则的湖岸,看似漫不经心的立水榭、置廊桥,实则暗含法度,比规规矩矩地布置,难度大增,更具巧思。

沈香雪不愧当代建筑大家。

想起与她有欢好之缘,实足自豪,但亦已成明日黄花。

三个仆妇,埋首工作,拂拭尘埃。

开张前的四、五个时辰,乃最紧张的时刻,预备的工作,密锣紧鼓。

龙鹰叹道:「此坊不同彼阁,从中可见二姑娘大有长进,设计布局较以前挥洒自如,将湖局发挥得淋漓尽致。以前如等若吹一口气,现在则是在呼吸,且轻重缓急有异,该为二姑娘汲取以前的经验,推陈出新的颠峰之作。」

弓谋道:「大了这么多,该有点变化。全坊共有三大赌厅,丰俭由人。赌厅外有九个贵宾厢厅,七座可供宴飮的水榭,亭台楼阁点缀其中,论规模,尤在北里最大的秦淮楼之上,若非秦淮楼拥有无敌名妓纪梦,肯定会重演洛阳翠翘楼抢去所有青楼生意的情况。」

龙鹰问道:「湘夫人会公开为香霸打点业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