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沦落天涯(第2/3页)

凤公公有洞透性的目光下打量他好一会儿,轻松的道:“我想问月明一个问题。”

辜月明心叫又来了,但有甚么好说,道:“请公公垂询,月明知无不言。”

凤公公把金烟枪搁到一旁的小几上,动作从容,显示他正处於一种轻松的状态下。几上还另有一个长约二尺的窄长革囊,只不知内藏何物。冀善没有看错,凤公公的心情真的很好,今晚肯定是难逢的机会。凤公公是很少心情大佳的,长期处於朝廷明争暗斗的核心,谁能开怀?

凤公公因何事心情大佳?

凤公公目光投往窗外的月夜,漫不经心的道:“不论猛将大臣,人人见到我总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只有你,我感到月明对我没有丝毫惧意。告诉我,月明凭甚么不怕我呢?”

辜月明暗叹一口气,每个人心中均有想问的问题,被问的一方可选择答或不答,而他从不回答问题。问题在凤公公的问题是不能不答的。他或许真的不害怕凤公公,却肯定害怕他的问题。

他甚至不可表达出心中的不情愿。耸肩道:“假如月明说因自问一向全心全意为公公办事,心中无愧,压根儿没想过害怕,公公相信吗?”

凤公公目光箭矢般往他射去,欣然道:“月明是个有趣的人,不但坦白,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令我有和朋友谈心的古怪感觉。唉!我已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告诉我,你为何不怕我呢?”

辜月明心想凤公公可能是唯一一个认为自己是有趣者,坦然道:“公公或许不喜欢我的答案。我是个对生命没有恋栈的人,不单不怕死亡,还渴望死亡。我晓得这个答案会令公公不快,但我不想撒谎。”

凤公公皮肉不动,声音像从牙缝间进射出来,道:“死可以分好死和恶死,甚至生不如死,月明又怎么看呢?”

辜月明从容道:“公公当是月明盲目的自信吧,月明深信没有人能将我生擒活捉。”

凤公公哑然笑道:“好!好!说得好!我活了这一把年纪,还是首次有人向我说他不怕死。”说罢目光投往屋梁,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望着凤公公座后挂着四幅山水挂轴条幅的墙壁,就在他刚说“没有人能将我生擒活捉”那句话时,他听到墙后传来短促的呼吸声,登时明白过来。墙后肯定藏有贴身保护凤公公的死士,其中一人因以为这句话会触怒凤公公,会惹得凤公公立即对他下格杀令,心情紧张下致呼吸重浊了少许,但避不过自己的灵耳。这堵墙该只是装个样子,实则其薄如纸,藏身其后的死士随时可破壁而出。

凤公公的话传入耳中道:“我真的不明白,以月明的人才武功,外表又俊朗风流,大好的生命正等待你去品嚐,偏偏一心寻死。你竟活腻了吗?你今年多少岁?二十五还是二十六。”

辜月明老实的答道:“二十五。”

心中同时生出如履薄冰的感觉。事实上每次见凤公公,他都有置身险境的感觉。这回凤公公说这么多“废话”的,更是前所未有,益发显得事不寻常。

凤公公没有说话,静待他的答案。

辜月明平静的道:“月明要说的只是一个事实,自身的情况。月明是个爱置身险地的人,沉迷於杀人或被杀的危机中,这是没法解释的事。当有一天有人能送我上路,我会感激对方。但我绝不会自尽,除非走到了生不如死的绝路,那时死亡将是解脱。”

凤公公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好一会才道:“正是这种心态,令你成为京师的第一把名剑,更是皇上御用的悬赏猎手。但却使我更不明白,月明既是视死如归的人,为何却千方百计求我为你在皇上前说话,好解除你的军职呢?”

辜月明暗松一口气,终转入正题了。对此他早预备好所能想出来最好的答案,毫不犹豫的答道:“月明是个生性孤独离群的人,害怕人多的地方,若将我推上战场,月明不但有公公所说生不如死的感受,最怕是自己会坏事,报国不成反误了大事。”

又叹道:“自成年后,月明一向独来独往,公公该清楚。”

凤公公带点同情的语调道:“知道又如何呢?问题出在彭大将军身上,他生前……”

辜月明一呆道:“生前?”

凤公公惋惜的道:“噩耗在七天前从北线传回来,彭大将军惨中敌人埋伏,兵败身亡。直到此刻我仍把此事压着,好有时间作善后的部署,知情者不出十人,月明勿要泄漏。”

辜月明没有表情,没有说话。对死亡他早麻木了,不知是杀的人多,还是天性如此。彭大将军曾传他兵法,他是彭大将军众多门生之一。

凤公公续道:“彭大将军生前曾和皇上提过你,指出月明在军事上有特殊的天分,不论如何深奥难明的军略兵法,月明一听明白,且绝非纸上谈兵,兼且月明是将门之后,令皇上认定虎父无犬子,记在龙心内。彭大将军的死讯传来,皇上第一个想起的正是月明,如非给我劝着,月明该已接到出替彭大将军的圣旨。”

辜月明色变道:“甚么?”

凤公公定睛看着他,不发一言。

辜月明倏地感到自己处於绝对的劣势。姑不论皇上是否如凤公公所言,有这个想法,但只要凤公公一心把自己推上战场,自己肯定劫数难逃。凤公公为何要逼他人绝地呢?

凤公公唇角溢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平和的道:“在这种情况下,说甚么皇上都听不进龙耳去。念在月明五年来为我悉心办事,立功无数,千思百虑下,我为月明想出唯一可使皇上改变主意的办法。”

辜月明还有甚么好说的,道:“请公公指点。”

凤公公低喝道:“你们退下去!”

听着墙后死士悄悄离开的声音,辜月明感到整条脊柱寒飕飕的。

凤公公接着说出来的,会是甚么秘密呢?为何只容他一个人知道。

※※※

在山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乌子虚几近虚脱,肺内的空气似被掏空了,不得不张大口剧烈呼吸。

无数的问题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旋转。这是不有可能的。他就像正被猎人追捕的猎物,被赶得四处乱窜,慌不择路,再没法依照先前定下的计划逃亡。

他原本是要在过江后往西行,到扬州后设法偷上一艘海船,到甚么地方去都好,就是要离开中土。他的敌人太厉害了,只要他留在中原,大有机会给抓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凭他种种摆脱敌人的手段,可是敌人总能紧追在后,现在他巳深进刚才在草坡看见位於南面的山脉,情况会不会改变过来?

自己有为此懊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