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4章 不容易(下)

事实上,这并不仅仅是度日如年的问题,眼看着天色渐亮,弓局长的家人都不敢出来上班或者上学——出门容易,但是出了门会遇到什么事情,那真的是说不清楚。

而住在附近的住户,也没谁就想着要讨好弓南华,大家忌惮陈太忠倒是在其次,关键是……你怎么能扣小贾村的救灾款呢?

阳州官场里,还是有几个硬汉的,就像林桓一般,就事论事的话,真的是谁都不怕,也敢为不公正现象出头,但是天底下——总还有个理字的,他们不好出面,别人就更没兴趣了。

就在关键的时候,弓南华还是体现出了一个男人的担当,七点十分左右,他坐着车从外面赶到,脸色自然是不甚好看,“老少爷们儿,大家有话慢慢说,我能办到的,绝对不二话。”

“去尼玛的,”当场就有人上去推推搡搡,更有人嚼谷救灾款,不过大家来之前,都得了机宜,也不会一拥而上地揍人——说来说去,这关系到了小贾村人能得到什么,大家自然不会热血上头地胡来。

“有啥话,咱们去财政局说行不?”弓局长任由大家推搡着,也不做任何的抵抗,很有点男人的担当,“现在我孩子要上学了,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尽管说……祸不及妻儿,你们也是有父母儿女的。”

“尼玛,我女儿连上学穿的鞋子都没有,”登时就有人不干了,“省里拨下来钱,全被你这狗官贪污了”,“就是,惹得急了,信不信我们把你孩子绑架了?”

“老少爷们儿,大家好好说,我真没打算扣你们的钱,”弓南华苦笑着拱一拱手,“我昨天都答应陈区长了,尽快拨款。”

“我们怎么没听陈区长这么说?”一个老汉排开众人走了出来,老汉也姓石,是石俊杰的堂侄,在村里德高望重——德高望重未必一定是辈分高,事实上,大多时候是相反的。

在一般话本里,出来个老头,是村子里辈分极高,所以大家都听他的,其实这根本不可能,同一个宗族出来的,总是那有本事的人先结婚,子女出生得也就早,几代之后,家世越好的,辈分就越低——石俊杰做村长,不过是此刻他强势而已。

“这是我沟通得不彻底,”弓局长苦笑着回答,“一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大家先散了吧,要不我面子上不好看……这样,今天我要再没做到,你们再来堵我门,行不行?”

“今天你要是再拖延,我们就去堵市政府的门,”老汉冷冷一笑,那是看透世情的笑容,“反正我们家都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住到市政府。”

“但是咱堵市政府门之前,要把他拉下水,”旁边有人补充,“倒不信了,贪污救灾款,还真的没人管?”

劳资贪污了吗?弓南华听到这话,真的是欲哭无泪,不过他的郁闷无人能懂,也不便跟这些村夫解释,于是只是微微地一笑,“不管怎么说,我总要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行,我们等你的交待,”石老汉点点头,果断地表示,“大不了就是接着堵门。”

唉,你们根本啥都不懂啊,弓南华心里轻叹一声,他果断地摸出一千块钱,随手递给一个中年男人,“这个钱,你们先拿去吃早饭,我家地方太小。”

小贾村人见状一愣,大家真没想到,弓南华还确实自己掏腰包请大家吃饭了,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倒是石老汉看得开,“那走吧,咱们先去吃饭,也别老围着人家,有这一千块,连丸子汤都能喝了。”

众人闻言哄然散去,弓局长无奈地摇摇头,开门送儿子上学,又请警察来拍摄被砸得破碎的窗户——事实上,他家里人一晚上都没睡好。

忙完这些,他就给陈正奎打个电话,将情况汇报一下,到最后请示一句,“……老母亲的心脏病都差点发作了,您看,是不是把那些带头闹事的抓捕一部分?”

“抓他们……用什么理由?你尽快平息事态,”陈市长的回答四平八稳,“不要到最后搞得市里被动。”

“那我知道了,”弓南华挂了电话之后,轻轻地出一口气……尼玛,这关总算过去了。

他之所以难为北崇,也是因为偶然间,陈市长说过一句,北崇这救灾款本来就不少了,省里还要咱出两百万,真是莫名其妙。

弓南华跟陈正奎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隐约掌握了此人的说话方式,就像机关里大多数干部一样,陈市长喜欢在轻描淡写的谈话中,做出某些暗示。

就像这句话,弓局长要是心思粗一点,那就直接忽略了,但是很显然,弓南华比一般人要细心得多,于是他就猜到,陈市长大概是想让自己刁难一下北崇区——类似的事情,市长肯定不会做出明确的指示。

这个猜测可能是错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前一段时间北崇在出国考察一事上,狠狠地抽了弓局长的脸——弓某人若是没有点反应,难免陈市长会起疑心。

其实说起来那件事,弓南华也是有点委屈,他夫人和司机挂北崇的团出去,还真不是他的本意,阳州就算再穷,财政局也差不到哪里,只要他张张嘴,有的是行局和县区帮他买单,无非是通过正常渠道,公费考察的机会不太多而已。

弓局长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出于陈市长的暗示,当时市长大人刚被区长打了,真的是到处找机会添堵,说北崇这帮家伙没大没小的,出国考察也不知道邀请市领导,你财政局不会也不敢搭车吧?

搭车的后果,那就不用说了,弓南华已经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拿捏北崇一下,不成想没过几天,王建武把自己遇到的事儿跟领导汇报了。

前几天,陈太忠直接扛上了市纪检委,然后和李强联手,硬生生地把省政府秘书长周养志和陈正奎顶得下不来台,那电镀厂不得迁厂址,弓局长猛然间发现,招惹陈太忠,其实是个很不明智的举动。

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中组部交换过来的干部,最多也就是被人架空——眼下看来还不太可能,而他弓某人跟对方硬掐,却是很可能导致身败名裂。

他有了避战的心思,但是陈正奎不肯放过陈太忠,此次又是若有若无地暗示一下,弓局长心里这个酸涩,也是没办法形容的——他若是没有反应的话,陈市长肯定会心里不喜,而且他才吃北崇人打了脸,要没有点动静,又容易让人生出别的想法来。

那他只能先硬着头皮拖着,不成想钱到账没两天,陈太忠找上门了,还恶狠狠地威胁,弓局长当时真有掀桌子的冲动,但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所以他就把陈太忠送到楼梯口,嘴里还来了这么一句,很期待你的人来我家吃饭,他这么说并不是挑衅,根本就是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