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壮阔(第4/5页)

大师兄曾经说过,讲经首座和屠夫,是世界上走的最慢的数人,其中的道理,便是因为那两个人都很重。

要切断首座与大地之间的联系,就等于要承荷如此重的份量,甚至等于要挑起地面,谁能做到?

铁剑在寒风里发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微微弯曲的剑身,不停地颤抖,似乎下一刻便会断开。

君陌神情依然漠然,微微挑起的剑眉下,寒星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坚毅与决心。

清啸再次响彻崖坪,然后传遍峰上峰下,引得那些正赶来的悬空寺诸僧好生骇然,心生惧意。

君陌于清啸声中,向前再踏一步,铁剑抵着首座的胸口,硬生生地将他向后推了一尺距离!

首座依然坐在地面上,与大地之间的联系没有被切割开,但他被铁剑推动了,这足以说明某种可能!

是的,首座的身躯与大地连为一体,仿佛不能切开,但事实上数年前有人曾经让他离开过地面。

当年首座的手放在佛祖棋盘上,正是君陌的铁剑,将棋盘挑起一瞬,从而也将首座的身体挑离崖面一瞬。

就是那一瞬间,李慢慢飘然而至,带着首座离开了崖坪,开始在天空与地面之间穿越,然后撞击。

今日李慢慢不在,但铁剑在。

簌簌声起,讲经首座看似瘦弱的身躯,触到了那座残破的白塔,塔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痕迹。

清啸之声再起,已是第三声。

事不过三。

君陌铁剑不再继续弯曲,猛然挣直,就像是被巨石压了无数万年的石猴,终于挣破了天地的束缚。

铁剑获得了自由。

由弯折回复平直,所释放的力量,都落在了讲经首座的身上,那具瘦弱的身躯,终于离开了地面!

至此刻,首座终于不能再安坐如大地。

他依然金刚不坏,沉稳不动如山。

但青山哪怕再雄壮,又如何能与大地相提并论?

君陌的铁剑,何时曾对青山低首过?

铁剑再起,首座离地已有一尺。

白塔表面被震的不停碎裂,石砾四处迸射,他的两道白眉在寒风里飘舞不停,偶有枯叶落下,触着白眉便碎成齑粉。

他静静看着君陌,忽然闭上了双眼,开始念颂佛经——他感受到了危险,因为胸前这柄铁剑,也因为远处那道铁箭。

般若峰前的天穹里,忽然响起一道极凄厉的鸣啸,和先前君陌三声清啸相比,这道鸣啸的声音要大上无数倍,也恐怖无数倍,没有任何情绪,漠然冷酷之极。或者是因为,发出这道鸣啸的事物,本身就是冰冷的钢铁,不像人类一般拥有情绪,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杀人。

崖坪上的那棵梨树如今种在书院里,靠着山崖那面还有很多青藤和菩提树之类的植株,此时无论是细叶还是阔叶,在听着那道凄厉鸣啸之后,都开始脱离枝茎,落向地面——无边落木萧萧下。

此时是寒冬,萧瑟的不是秋风,是箭意。

崖坪后方那座半成废墟的旧庙,轰然倒塌,变成满地碎石和无数根梁木的胡乱搭砌,露出后方山崖间的洞口。

一道铁箭出现在讲经首座的左胸上。

那道铁箭浑体黝黑,笔直的仿佛完美的直线,没有一丝偏差,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给人一种噬魂的感觉,而上面用无限繁复笔触刻成的符纹,更是让这种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

铁箭就这样出现了,出现的毫无道理,莫名其妙,没有人能说明白其中的道理,没有人能够形容其神妙。前一刻,它还在万里之外,下一刻,便出现在般若峰间,与那道凄厉的鸣啸没有任何关系。

这道铁箭仿佛根本没有飞过万里江山,也不像无距那样穿越天地元气的夹层,而更像是本来就在讲经首座的左胸间停留了很多年时间,只是有人想了想,于它就显现出了恐怖身影。

首座低头望向胸口那道铁箭。

铁箭未能射入他的血肉,锋利的箭簇仿佛静止,但他知道下一刹那开始,铁箭便会动起来。

铁箭开始动了,冷酷而专注地向里面行走。

刹那后,数万次颤抖,降临在讲经首座瘦弱的身躯上,锋利的箭簇,不停地向里陷落。

如果有人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到箭簇最前端,有很多铁屑般的事物,正在不停洒落!

首座身躯金刚不坏,果然强大的难以想象,居然连书院用秘种合金集体打种的元十三箭,也都磨损成这种模样!

就在此时,凄厉的鸣啸再次响起!

第二道铁箭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讲经首座右胸前!

铁箭挟着万里之外的力量,轰然而至!

一道铁箭便是一座长安城,两道铁箭便是两座长安城!

首座与大地断开联系,再如何金刚不坏,我用两座长安城轰你,你又如何承受得住!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被君陌铁剑挑至半空中的身躯不停颤抖,枯瘦的双手在风中拈花。

风是崖坪上的寒风,也是万里外长安来的箭风,首座的手指正在回弯,拇指尚未触到,便被箭风吹散,拈花之意顿时不再存在。

然后他欲道佛言,箭风狂啸灌入,亦是无法出声,即便有偈道出,被吹成含混字眼,又有什么用处?

两座长安城附在两道铁箭上,狂肆地压碎任何抵抗,没有一点偏离地落在首座瘦弱的身躯上。

轰的一声,首座的身体楔入白塔,本就破旧的白塔,顿时解体碎裂,从中间断成两截!

在铁箭的威力下,首座的身躯继续向后倒掠,越过已成废墟的破庙,直接进入幽深的崖洞,君陌依然不离,铁剑继续上挑。

轰隆声中,烟尘大作,崖洞里传来无数震动,过了很长时间,震动和声音才变得稍微小了些。

谁都不知道,首座被那两道铁箭射进般若峰里何处,烟尘弥漫间,崖壁不停震动,仿佛便要垮塌。

般若峰间,有无数悬空寺僧人正在向崖坪方向赶来,他们在山道上听着凄厉啸鸣,看着崖坪处升腾的烟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觉得极度不安,很是慌张。紧接着,他们便听到了第二道啸鸣,此时依然不知道那是来自万里之外长安城的铁箭,因为看不到箭……僧众们只能看到漫天烟尘里隐隐可见的一条虚无的空道。

般若峰极其巨大,乃是佛祖涅槃后留下的遗蜕所化,讲经首座静修的那道崖坪,便是佛祖的左手,过往无数年间,佛祖始终摊着手,指间拈着一朵花,便是那棵梨树。数年前,那棵梨树被书院挖走,佛祖的指间便不再有花,自然也没有了拈花的意味,向着天穹摊开的手掌,隐隐对着胸口处,就是那片长满蔓藤和菩提树的山崖。

当僧众们终于赶到崖坪上,看到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画面,曾经郁郁葱葱的蔓藤,很凄凉的到处断着,在白塔与旧庙的废墟里,像死蛇般毫无生气,而那些菩提树更是连痕迹都找不到丝毫,大概是混进了石砾中,变成了粉末。